·标题:高凤翰(上) ·作者:郭味蕖 ·发布人:管理员 ·日期:2010-10-9 高凤翰 (上)
高南阜的生平
高凤翰,字西园,号南村,晚号南阜,别署天禄外史、竹西亭长、蘖琴翁、归云老人、曰恭子。清康熙二十二年癸亥(公元1683年)生于山东胶州(即今胶县)西之三里河南村。 乡居家颇富有,池上有南斋,是他的读书处。斋前有药栏修竹、垂杨流泉。好像双螺的珠山两峰,高出屋上,形成了南斋的自然屏障。他生在这样宁静而闲适的环境里,兴来时就吟诗作画,或是坐到树根上去读书。晴日就卧听黄鹂,阴雨天气就科跣着听父老们讲太平盛事。 从他自己的诗中,我们就可以窥见他青少年时环境的闲静和安适: “客去把孤尊,脩然对疏竹; “小阁垂簾白纸屏,茶烟炉火有余清; “野竹抽梢欲拂簷,更从疏处出山尖; 自己又说:“南斋池上,旧有垂杨两株,先君子每吟诗其间,与先叔父有春草堂联句。”南阜的父亲和叔父,都是受有相当教育的读书人,南阜便是生在这样一个封建士人家庭中。 他很聪明,据他自己说,十龄的时候,就能缀词。但他并不满足于这种乡居的闲淡生活,在《击林集》序上说:“杖击林木,手弄流泉,山中人寄托牢落,别有辛楚,岂真欲老死木石鹿豕间哉!束发以来,栖迹蓬蒿下者,几四十年。”他的世间功名一途非常坎坷,栖迹蓬蒿,虽然能写诗作画,但茫茫的岁月,却都消磨在这上边了。 他自己又说:“埋头荒村,郁郁看屋壁者逾二十年,始得稍出阅世。”可见他自二十七岁以后,就不甘乡居寂寞,开始离家出游。他到安邱哭张杞园,到济南会宋蒙泉,假馆济南七里铺之朱叙园别业望华楼,游崂山绝顶,看日瑯琊台,所至皆留诗题壁。这就是他自己说的“发轫于乙丑,纵辔于戊申”。 雍正五年丁未(公元1727年),经州牧黄之瑞推荐,以生员举孝友端方。《岫云集》序上说:“山居四十年,自分从烟霞窟中,散作云山断影矣。雍正丁未,忽逢圣典,不谓小草出山,竟资谈趣……”所谓忽逢圣典,自然是指的举孝友端方。四十年落拓林下,一旦举贤良,以一等记名,当然是非常欢慰。 “残冬就道,历戊申八阅月,郡省历试,始达京畿。”南阜是雍正六年戊申(公元1728年)初秋始到北京,抵京后,蒙恩召见圆明园,授修职郎,发安徽试用,时年已四十六岁。 德州卢雅雨见曾荐其才于抚军程公元章,始委署歙县丞。这时有人告南阜因命案得贿五千金,抚军程公就咎问卢雅雨,雅雨说这一定是诬告,其人决不能如是。后经详细审问,果然是诬告。 雍正九年辛亥(公元1731年),改署绩溪县令,快下委了,可巧不几天内,抚军就升任浙江制府。以后南阜历事抚军徐本、王綋,制府尹继善、高其倬,虽都深受赏识,但甫受知即匆匆升调。他有诗《将赴歙丞戏作》: “莫道官卑不耐看,梅花分种也萧闲; 这便是他的自嘲。 乾隆丙辰(公元1736年),卢见曾雅雨转运两淮,这时南阜方以县丞委管泰州坝,任盐务同知。 南阜被系狱者经年。他给卢雅雨的诗有: “几曾连茹茅同拔,却为锄兰蕙并伤。” 在公庭对簿的时候,南阜抗辩不屈,事乃得大白,但是南阜因了刺激和伤感,得了痹病,右臂残废了。这年是乾隆二年丁巳,他因号“丁巳残人”。以后他在《鸿雪集》序上,就说出了“老病斥废,飘泊依然,猿鹤盟辜,松风梦断,江山风月,未免笑人仆仆多事”这些不胜怆感的话。他又说:“自丁巳废斥,止戊午,客纵荒落,悲诧相随,对簿治辞,药裹寄命,舟车所涉,恍惝梦境而已。” 丁巳午日,南阜过京口,假寓北固山僧舍之木末楼养疴,开始用左手作画。其《西城僧寓题壁》云: “秋雨秋风百病侵,经秋僵卧昼阴阴,未完债但余残臂(时病右瘘,不任笔墨,偶用左手戏作),不了缘仍有弄心。湖上细烟小米画,空中天籁伯牙琴,岳王台畔荒踪迹,得混渔樵即故林。” 这便是南阜病痹后的心情。这时悲伤的心情表现的最凄切的是《沧浪亭》一诗: “老去登临感慨多,浮云影里一高歌。 在八月五日这天,南阜夜间做了一梦,觉得很是不祥,就作了《梦寄孙儿过》这一首诗。从这首诗里,我们就可以看出,这时的南阜,已经是穷愁潦倒,壮志销磨净尽了。 “十年江上梦中身,飘泊今同屋上尘, 一种矛盾的心情袭击着他,他始终没有与恶劣环境奋斗的勇气,卒至沉沦于可悲的梦境。 乾隆三年戊午(公元1738年),南阜已五十六岁,尝自题《新安汪廷恺手刊南阜山人戴笠图》云: “颓以唐,激以昂,不痴不狂,亦谑亦庄,是为老阜之行藏。山人自题戊午。” 可见南阜就是在这样的座右铭的支配下来过他的糊涂生活,颓唐中有激昂,痴狂中要谑庄,这是多么矛盾的心情啊!这是和郑板桥“难得糊涂”一样的表现了错综的意识和矛盾的心情。 南阜喜欢砚石,据说他收藏了一千多方好砚台,都是亲手镌刻上题跋。也有人说,南阜的废右,就是因了他尝好搂抱着许多砚台睡觉的缘故。他著的《砚史例》,就是在戊午这一年完成的。己未时他依李栗亭于武康,闲暇中又辑所藏汉印成谱。 乾隆五年庚申,南阜五十八岁,与张温如在吴阊相会,为张氏左手题昔年右手所作画册,并作题记云: “旧为张温如画册未毕而右瘘病作,遂用残本寄还,越岁庚申,再会吴阊,出此本左手作题了之。” 并赋一诗: “画经右手留残本,此日重看左手悲, 是年复登灵岩山绝顶,探吴王遗迹,探梅邓尉,得句十二首。夏间至镇江,渡江由瓜州抵扬州,晤卢见曾雅雨,因寓居董子祠。雅雨去塞外,南阜有句相送,情见乎词句间。踽踽一身,老迈龙钟,雅雨去后,不胜怃然,董祠寓楼题壁中因有“老剩热肠穷贳酒,病余疲骨暗禁秋”的句子,同时也弥漫了浓厚的归意了。 “归欤风雨三间屋,老矣江湖十四年, 这几首诗,都说明他自己的心意,沦落半生,不但没有得到发达,反倒病痹废右,成了一个没有用的人,这又怎能不“遥对沦浪起长叹”呢? 乾隆六年辛酉,过上元后就筹备北返。总计自戊申至江南,到辛酉北归,总共留江南的时间是十四年,所以才有“老矣江湖十四年”的句子。南阜在北归的路上,心里时时的在揣想着回家以后的情景——和邻居们看花喝酒,以乐余年。他的这些愿望,也写成了诗,如: “未知归如何,快意聊拟取。入门扶小孙,肩上应过时。 他抵家后写的第一首诗,便是《北归夜入西亭》: “老屋疏篱带白云,西亭初到夏将分, 回家以后,过着闲适的生活,镇日里吟诗作画,写字喝酒。癸亥六十一岁时,自己看着建了生圹,并手撰《生圹志》。他的《生圹志》是这样写着: “知其生,何必知死,见其首,何必见尾,嗟尔生事类如此。” 乾隆十年乙丑,南阜六十三岁,这一年《归云集》成书,因此自号归云老人,并于是年自撰“诗集后跋”。乾隆十三年戊辰(公元1748年),南阜六十六岁,这年的元旦,曾祀渔洋先生像并作诗。秋间,依然在写诗作画,郑板桥在是年还代陈松亭馥求南阜刻印章。这年十二月他就逝世了。 关于南阜的生平,卢雅雨在《南阜诗序》上说得很详细,为了作参考,写在下面: “西园数客吾州,其改南村,而称南阜老人,避先侍御别号也。工书画,尤豪于诗,酒酣耳热,挥洒烟云,往往千言立就,文名籍甚。具经济才,则世罕知者。余牧六安州,时西园举贤良以一等记名发安徽省试用,余荐其才于抚军程公元章,委署歙县令。有告其于命案得贿五千金者,抚军咎余,余曰,此定诬耳,其人不如是。后审果诬,抚君谓余曰,君言信不谬。今改署绩溪令,行即真矣,不数日抚军升浙江制府以去。历事抚军徐公本、王公綋,制府尹公继善、高公其倬,皆当代名贤,并蒙赏识而甫受知即各升调去,其蹇于遇如此。乾隆丙辰,余转运两淮,西园方以县丞委管泰坝。称掣历俸满应叙升矣,会仪征县缺出,具禀荐于两台制府,复书尚称闻其才名。会有构余于制府者,乃转以结党为余罪,列凤翰款并参。……对簿日,西园抗辩不屈,本款得白而已,病废不可复用。集中《上徐两峰方伯》一诗,亦可以知其抱负之大矣。德州雅雨山人卢见曾撰。” 南阜卒于清乾隆十四年己巳(公元1749年),年六十六岁。关于南阜的卒年,在近年所出的各种名人年表中多误,如梁廷灿撰《历代名人生卒年表》误为乾隆八年癸亥卒,搏抱石撰《中国美术年表》仅注明乾隆八年高凤翰年六十一,姜亮夫撰《历代名人年里碑传总表》亦仅注明乾隆癸亥年六十一,其它各书,亦大半误为乾隆八年卒,考其原因,乃因南阜曾于乾隆八年癸亥他六十一岁时自撰生圹志之故,但这一年他并没有死,又过了六年才死去。 南阜晚年书画益进,流传作品也很多。余所见款题乙丑(公元1745年)、丙寅(公元1746年)、丁卯(公元1747年)之作甚伙,其《南阜诗集》后跋,即书明“乾隆乙丑归云老人六十三岁记”。余藏有梅花水石横帧,题为《寒香图》者,是给他孙儿攀鳞画的,乃殁前一年笔,款题: “寒香图。丁卯正月十八日为鳞孙生日,写此《寒香图》,望其以名香续我家书香也,鳞孙勉之。蘖琴老人六十五岁左手留。” 又见有《红白梅花图轴》,款题: “红梅密密白梅疏,嫩干亭亭老干枯, 有此二幅可据为明证。但伪传南阜早死并不可怪,因在南阜生时就有人误传南阜死耗数次。在《南阜诗集》卷六《归云集》中,有题记及七律一首云: “鲍嘉兴书来,有伪传余已死恶耗者,见哭三诗,并附书寄示,余因以自书生志刻石奉寄作答,戏题其后:
南阜有《诗集类稿》七卷,是宋蒙泉太史弼选。太史德州人。乾隆二十八年(公元1703年)其同里族弟高元质研村为之撰写付梓(元质字鹤汀,睦族尚义,为时所折重,《胶州志》有传)。前有新安汪廷愷作《南阜山人戴笠图》像,像后有南阜山人戊午(1738年)自题,并有古襄平李瀚撰序,吴兴沈荣昌撰序,德州卢见曾雅雨撰序,德州宋弼蒙泉撰序并题五律二首,又前有自叙后有跋。 其《南阜山人诗集类稿》序云: “诗自戊子有定稿,前此烂纸,久如败蝟,盖自骑竹缚鹞以来,已有俪语。茫茫烟煤,略无端绪。顾影一笑,有付之书灯酒火耳。概总生平,约举四部类稿各编,庶使林泉之响,不杂鞅掌,纪以年叙,用验功候,亦令后之览者,按纪捡披,行踪可绘。尚其有触绪纷来,千载如揭,浇酒向空,呼高生而哀其志者乎。雍正甲寅七月二十有四日海陵坝署自题。” 又后跋云: “总平生所为诗,起戊子止甲子,三十八年中,凡得诗二千三百六十有六首,订为六册,共三十九卷为一帙。其前此《骑竹集》,皆幼年所作及频年随手散落者,概未阑入。其后此自乙丑续成者,亦另存。粗拣编缉,倩王甥静思陆续手抄,于岁甲子自春徂秋,经数阅月始告竣。其第三十九卷,奇零未完者,则又倩宋表侄汉庭所补抄而成者也。嗟乎,盲子顽孙,箧笥谁付,不知后来所作,尚复几许,亦不知得成卷与册乎?尚有人捨取蛛丝蠹腹之余,以少得流传人世否?露雹茫茫,老病日笃,死且不知何时,而犹慻慻于此故纸巢中物,愚哉!南阜不直达人一笑矣。乾隆已丑归云老人六十三岁记。” 可知《南阜诗集》共存二千三百余首,后经宋蒙泉选订,删去一千八百余首,总目如下: 卷一,“击林集”。康熙戊子(公元1708年)至壬寅(公元1722年)。又自序云: “杖击林木,手弄流泉,山中人寄讬牢落,别有辛楚,岂真欲老死木石鹿豕间哉。束发以来,栖迹蓬蒿下者几四十年,叩牛角击唾壶,岁月茫茫,盖精力之消耗此中者十八九矣。自序。” 卷二,“湖海集”。雍正癸卯(公元1723年)至丁未(公元1727年)。又自序云: “气浹交游,情深岩壑,自为诸儿时已具风趣。顾埋头荒村,郁郁看屋壁者逾二十年,始得稍出阅世。发轫于已丑,纵辔于戊申,已酉以后饱看风涛,则又别一境界矣。自序。” 卷三,“岫云集”。雍正戊申(公元1728年)。又自序云: “山居四十年,自分从烟霞窟中,散作云山断影矣,雍正丁未,忽逢圣典,不谓小草出山,竟资谈趣。残冬就道,历戊申八阅月郡城历试,始达京畿,所得诸诗,累纸未满半寸。顾念平生出处之界前后无可附寄者,故勒此部专存之。自序。” 卷四,“鸿雪集”上。雍正已酉(公元1729年)至乾隆丁巳(公元1737年)。又自序云: “远志出山,倏成小草,牛马江上,行役徒劳。每念坡公“鸿泥雪爪”之言不胜怆感,嗟聋丞有句虚动乖崖何为哉。老病斥废,飘泊依然,猿鹤盟辜,松风梦断,江山风月,未免笑人仆仆多事矣。自序。” 卷五,“鸿雪集”下。乾隆戊午(公元1738年)至庚申(公元1740年)。又自序云: “自丁巳废斥至戊午,客踪荒落,悲诧相随,对簿治辞,药里寄命,每年所涉,恍惝梦境而已。今年己未,事渐平,病渐已,稍稍出游,亦复渐有生趣。虽云山烟水,锻翮回翔,而雪爪泥痕,时留剩迹。总括南来所作诸诗,统名上曰鸿雪而识于此。四月一日,南阜山人自序。” 卷六,“归云集”。乾隆辛酉(公元1741年)至甲子(公元1744年)。 卷七,“归云续集”,附“青莲集”。乾隆已丑(公元1745年)至戊辰公元(1748年)。 计“击林集”收古今体诗七十首,“湖海集”收古今体诗八十六首,“岫云集”收古今体诗七首,“鸿雪集?上”收古今体诗七十八首,“鸿雪集?下”收古今体诗九十七首,“归云集”收古今体诗二十九首,“归云续集”附“青莲集”收古今体诗七十首。共七卷,计诗四百三十七首。 南阜诗格甚高,造诣如海之博渊,出语气意豪,无瑟缩寒峭气,浑沦天真,可见其功候之深。其七古五古,上追中晚唐人,律诗则多学宋人苏东坡、陆放翁,近人又极喜渔洋、山薑诸家,刻意模仿,其浑朴吐属,又远在王氏之上。李瀚评他的诗说: “……余披诵既周,竟光雅之音,直欲与渔洋、山薑诸前辈,先后自成一家。” 德州宋弼蒙泉在诗序中说:“集中诗,七古得苏陆之遗,自擅胜场。诸体品格,在中晚两宋之间。”宋蒙泉与南阜交游至笃,自丙午言别济南,遂不复见。后于南阜之孙攀鳞处拜山人遗像,泫然流涕,又题诗云:“壮心谁遣暮年尽,烈士独无行乐方”,其末云:“遗文更恐归零落,一奏哀歌泪数行”。 又《订选南阜老人诗卷毕有感题句》云: “孟氏遗文在,风流忆曩时,量才八斗少,垂老一官卑。兰蕙芳难化,溜渑味不疑,流传千古意,可许汝曹知。” 其弟研村序末云: 南阜虽未见王渔洋,而尊崇之心甚殷,其“击林集”中有《读渔洋先生集》诗: “日下桐阴屋,簾垂静不哗,生涯惟冷酒,诗卷有琅琊。暝色横孤鸟,虚檐挂断霞。此中欣有会,一笑独拈花。” 又“湖海集”中有《拜渔洋先生墓》云: “下马长林外,朝霞带树明,如闻松荫里,拂石落筇声。”
“半生画里见羹墙,今夕炉添百子香, 王渔洋为清初诗坛振纲提领之人,卒于清康熙五十年辛卯(公元1711年),这时南阜才二十八、九岁,未及上谒,即化去。南阜终生醉心渔洋,虽老而弥笃,而在南阜诗句中,渔洋气氛尚不多见,师其意而不袭其皮,可谓自立门户者。 南阜律诗最胜,古次之,绝句又次之。其对杖工整,无牵强不稳处,是其火力纯厚之验;造句平淡天真,顺口脱出,无斧凿痕;缠绵处如大羹沾唇不可复失;轻松明敞处如和风朗月之在怀抱;不晦涩不牵强是其独到处。五古中如《幽居》一篇,虽壮年所作,而炉火之候,已复不浅。 “幽居城南村,□百竿修竹,杂以花药栏,草草成茅屋。中有潦倒人,散发惬幽独,开门春草生,闭门春草绿。杜陵彭泽诗,时向树根读,青青屋上山,双螺看不足(珠山两峰,皆在屋上)。” 又《郡中李书升同学过访山居》云: “薄日下林莽,寻诗倚暮寒,故人何处至,驻马下征鞍。暝色村边合,余光竹外团,入门具问讯,握手□清颜。趋妇披藏酒,粗粝足盘餐,一笑披襟坐,明朝醉药栏。” 诗又平易近人,不假雕镌,意在唐贤左左矣。 南阜与族弟研村家相距不过一里,友爱如兄弟,南阜凡有作,研村必手录贮箧中,南阜官江南十余年中诗,皆写寄研村。南阜殁,研村哀之甚,乃举全稿是正州牧李公翰,又令姪汝澥携至京师,谒南阜旧交宋蒙泉太史,决择论次,刊而传之。 研村尝论南阜诗云: “……观集中诸作,五古如《读周礼》、《题汉印谱》,七古如《题宋人雪芦宿雁图》、《石兔歌》、《石瓜歌》、《苍崖石屋小山歌》、《梅花巨嶂歌》、《北固歌》……诸作,虽不敢攀少陵东坡,至放翁遗山,仿佛近之矣。” 其五言如“神游太古初,目极青冥上”、“薄日下林莽,寻诗倚暮寒”、“清露泣庭柯,凉风吹疏襟”、“烟中残漏迟,屋角火阴冥,土瘠劳民苦,风凋末富偏”、“浪高惊险堑,人老怯长风”、“春到天涯老,山家薇蕨生”;七言如“他乡归雁啣芦去,故国春阴送雨来”、“客爱并州怜贾岛,情深潭水忆汪伦”、“篛帆绿重春江雨,沙岸黄添野涨痕”、“四百寺中无过客,十三松上有啼鸦”、“燕子已归还作客,牡丹开后更思家”、“春萍未向江湖老,白发先从牛马生”、“谷口老猿饥哺子,槛边病鹤隘嫌笼”、“天涯麦饭从人祭,故国炊烟借梦生”诸句,以拟唐宋名流殆无愧色,虽不免过于夸大,但南阜诗厚重真率,实未可厚非。 在《南阜诗集》中,为诗集校字之人署名的有族侄友仁虞淳,胞侄汝澥,男汝奎,堂侄汝泰,孙攀鳞,侄孙攀霞。南阜尝自云盲子顽孙,盲子或即汝奎耶?又沈荣昌序中有云:“……犹忆令凤台时,文孙雷鲤来谒,询之知南阜已赴道山,不觉愀然难已,而雷鲤英年聪俊,未克自立,留署中数月,每诫以勿忘祖武。”雷鲤应即攀鳞之字。
高南阜的画
南阜旅居江南十余年,数次侨寓邗沟,画笔深受当时扬州画派李复堂、郑板桥、李方膺、黄瘿瓢等影响,还有人曾经把南阜也列入“扬州八怪”之内。南阜画笔骏健,是其长处。早年的作品,喜峻峭浓艳,四十岁后,渐归平淡,而腕力劲整,运以篆籀之法,非当时艺坛诸子所能并驾。乾隆丁巳病痹废右后,以左臂作书画,名益重。 南阜的画以花卉为最上,山水次之,人物则不多见。山水用笔遒劲,皴擦浑沦,初学王烟客,而渐及明季沈石田。他如历代名家,如王黄鹤、黄子久、倪云林、文文水、高房山、龚半千诸人,仿模亦多见。花鸟学沈石田、石涛、八大,点笔着绡,颇见奇趣。其构图不袭恒畦,又喜用渴笔饱墨,苍茫淋漓相间。左笔更为古拙,甚受当时士大夫推重,花卉喜画松、画菊、画红梅白梅、画荷花、画百合、画山石、画枯木竹石、画岁朝图,尤喜画牡丹。他的牡丹画得很富艳,有时用墨画,有时也用胭脂画,有的画得很好,有的就流入俗调,显得构图笔墨平庸。 阜在画幅上喜欢多题字,在文辞上有时专意成俗,他曾给族弟研村画了一幅牡丹,上面题着:“富贵到白头之图,乾隆辛酉九月之朔,写为研村内斋之供,南阜左手。古人作画,偶有题名,类多隐语,如‘三阳开泰,五福临门’之属,意义甚俗,而饶古意,历来应画皆用之,兹特仿其意,知不诧鄙俚也,又记。” 可见南阜也非常聪明,他明明知道这样题画太俗,但却明白谁也喜欢富贵到白头的。又见另一幅富贵图,是题着送给他“健老亲家贤弟复官迁阶之贺”的,并祝以诗,诗云: “开口薄富贵,高谈矜寒酸。其实皆眼热,□羡入心肝。十年江上游,所见无不然。今从寥落余,物理更静观。与其苦□强,何如偏所安。况值新岁初, 风日复姸暄。点笔写艳图,富贵佳名传。晶蒨仍大雅,何嫌碧与丹。高殿点金华,宁后桂与兰。图之欲贻谁,还以贻左欢,沿门说吉祥,更祝永长安。” 南阜的题句,也有一些很隽妙的和明人小品一样的东西,令人读后如饮醇醪,如嚼橄榄,余味久久不去。如: “西园晚景。晚饭后倚杖篱落间,青山赤晕,既为柴门增色,归鸦结阵,高下盘旋,复为林木添生动之致。秋日乡居人,须知不少快活也。” 南阜与同族弟研村亲如手足,曾为研村作画二册。一为《南阜山人旧梦图册》,右手画左手题签,十三幅,纯写琅琊游踪,每幅各有对题,题中又多警句。一为《偶然寄意册》,十二幅,纯临各家山水树石,后各有长跋。其中诗句画记之不见著录者,约略记之。(详见后文“南阜有关材料部份)。 南阜的题画诗,存者不多,兹检录数首,以见一斑。 五绝: 七绝: 高阳李去伯氏藏有郑板桥题南阜山人画册,共八幅,皆左笔,无记年款字,板桥题字则书明为乾隆辛巳(公元1761年),时板桥已六十九岁,而南阜已下世十三年矣。南阜此册,浑沦飘举,可谓生平妙品。自题有: 板桥亦极为推崇,题数段其上,钦慕之情,溢于言外。 又后有黄易、翁方纲、桂馥、王文治四跋。 “南阜书画有味外味,板桥以其品格在石田青藤且园之间,评论是矣。易谓此派大滌子劲敌也,苍老之中,气韵奇秀,似又过之。板桥幅幅题识,互相映带,精来双妙,想见二老风流。明窗展对,满纸生动。……易于风尘行帐中睹此眼明,欣幸更何如耶!乾隆庚戌(公元1790年)三月下浣,钱塘黄易。” 南阜以画古木寒鸦为最有名。其《寒林鸦阵图》,题为: “争雄聒噪日飞扬,搅尽寒烟漠漠荒,太息月明三匝树,古来断送几周郎。乾隆九年甲子初冬,南阜山人左手。” 又南阜《古木寒鸦图》,题为: “乾隆丁卯,龙光兄过我山斋,索为画笔,乃图此山中野意应之。胶西檗琴居士高风翰六十五岁左手并题。” 板桥有《题高凤翰寒林鸦阵图》: “高西园,胶州人,初号南村,此幅是其少作,后病废用左手,书画益奇。人但羡其末年老笔,不知规矩准绳自然秀异绝俗,于少时已压倒一切矣。西园为晚峰先生画,余不及见晚峰,而西园见之;后人不及见西园,而予得友之。由此而上推,何古人之不可见?由此下推,何后人之不可传?即一画有千秋遐想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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