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郑燮(下) ·作者:郭味蕖 ·发布人:管理员 ·日期:2010-10-5
郑板桥的艺术
(一)
板桥是一个脾气古怪的人,所以表现于书法上的,也与人不同。他用笔很遒劲,字体的结构离奇变幻,也不充许别人追随。无论真草隶篆,都是用画法来写,尝自称是“六分半书”。他写出来的字,就非篆非草,非楷非隶,而又真书中有隶意,隶书中有篆法,所以能自成一派。杭州金冬心曾评论板桥的字说:
“板桥风流儒雅,极有书名。狂草古籀,一字一笔,兼众妙之长。”
板桥自己也曾说:
“字学汉魏,崔蔡钟繇,古碑断碣,刻意搜求。”
板桥为什么创造这样奇特的字体呢?他曾自己解释说:
“……后来见世人好奇,因以正书杂篆隶,成其一种奇书。”
从这里可以知道,板桥书法的奇特别致,是为了矜奇异,迎合当时人们好奇的缘故。
在《扬州画舫录》上,也曾这样说:
“他实是以八分书与楷书相杂,自成一派的。”
又查礼《铜鼓书堂遗稿》云:
“郑燮书行楷中笔多隶法,意之所之,随笔挥洒,遒劲古拙,别具高致。”
总之,板桥胸襟旷达,才气纵横,发之于书,就纯任自然,笔随意转,长短密疏,浓淡肥瘦,大小相间,各具意境,不可以定法度之。
乾隆诗宗蒋心余太史,曾题板桥的画兰兼评书曰:
“板桥作字如写兰,波磔奇古形翩翻;
板桥写兰如作字,秀叶疏花见姿致。”
“下笔别自成一家,书画不愿常人夸;
颓唐偃仰各有态,常人尽笑板桥怪。”
又题板桥画册一绝云:
“未识顽仙郑板桥,其人非佛亦非妖;
晚摹瘗鹤兼山谷,别辟临池路一条。”
蒋太史可谓板桥知音者矣。板桥的书,他曾自己说是从黄氏悟入。在他的全集中,曾有题画竹云:
“与可画竹,鲁直不画竹,然观其书法,罔非竹也。瘦而腴,秀而拔;欹侧而有准绳,折转而多断续。吾师乎!吾师乎!其吾竹之清癯雅脱乎!书法有行款,竹更要行款;书法有浓淡,竹更要浓淡;书法有疏密,竹更要疏密。此幅奉赠常君酉北。酉北善画不画,而以画之关纽,透入于书。燮又以书之关纽,透入于画。吾两人当相视而笑也。与可山谷亦当首肯。”
可见板桥书法,与画竹有相通处,而画竹中,亦有篆籀笔法。
余曾藏有板桥书条云:
“粉壁长廊数十间,兴来小豁胸中气,
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
志在新奇无定则,古瘦漓漓半无墨,
醉来信心两三行,醒后却书书不得。”
从这一首诗中,我们可看见板桥作字的风度。一种才气纵横、盘礴不羁的作风,是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张维屏在《松轩随笔》中说:
“板桥大令有三绝,曰画、曰诗、曰书;三绝之中有三真,曰真气、真意、真趣。”
又牛应之《雨窗消意录》云:
“乾隆时,兴化郑燮工书画,书增减真隶,别为一格,如秋花绮石,野鹤戛烟,自然成趣。时称“板桥体”,效者甚多,然皆未能似之。”
余藏有板桥墨迹一幅,中自书跋语云:
“板桥居士从不学南宫书,以其飘洒有神助,不可貌袭也。是书第五行鲤字起手,忽有米意,亦不自知其然而然。”
从这里,我们可以知道板桥向来不学米书,因米书乃天授而非人力,不可貌袭。今鲤字无意中得米意,就使他惊讶了。
近人杨守敬《书学通言》云:
“若板桥行楷,寿门隶书,皆不受前人束缚,自辟蹊径。然以之师范后学,往往坠入魔道。”
总之板桥的书法,是合书画于一炉,而又出于熔工的炼冶的。有欧阳的俏丽,颜的浑朴,黄的风神,瘗鹤铭的间架,又配以板桥的笔力才情,所以如舞鹤游天,无往而不利。摹之者,才情往往不及板桥,终是貌合神离,粗俗癞疥,相去千里矣。《潍县城隍庙碑记》,即板桥真书。又《板桥全集》,亦板桥手书。镌工司徒文膏,刀锋遒毅,不损毫芒,也是乾隆时版刻胜手。
(二)
提到板桥的绘画,首先要说他的绘画风格,板桥的绘画作风,在当时来说是杰出的、划时代的。在清初以“四王”为首主张临古、陈陈相因的画风为主导的画坛上,扬州八家以具有新生活力的艺术创作,和当时统治者领导下的宫廷派画家的保守思想展开尖锐的斗争。他们以活泼奔放、挺拔沉雄的笔墨,震袭启馈地反击了纯以临摹为能事的毫无生气的如意馆画派的靡靡颓风,冲破了束缚绘画发展的一切清规戒律,从而开启了一代绘画新风。他们在继承民族优良绘画传统的基础上,革新画的意境,大胆创造,从取材内容到表现形式,都形成了激烈奔放的统一风范,赋予了清代绘画以新的生命。板桥是八家中最有代表性的画家,在他辞官回扬州后的十几年中,成为扬州画坛的盟主。他的绘画风格,极大地影响着他同时代的画家,并给予后世绘画以深远影响。
从板桥绘画的表现题材看,他的画路较窄,绘画范围较小。就他所熟悉的花鸟范畴来说,也仅限于表现其中的兰、竹、菊、石,旁及松、梅、棘枝……他画得最多也是最得意的是兰竹,可以说兰竹是最能代表板桥的人性思想作风的。除兰竹外,他还画松树,画石头,画菊花,又在画幅中补以丛草、灵芝和棘枝。他画的石头是学八大山人的,但又有了自己的创造。他那疏落的菊花是受了陈白阳、徐青藤的影响。他有时也画一些自然的配景
,如石笋、山崖、水口等,使境界显得开阔。他画的梅花就很少见,也不是他的专长,不像八家有的画家那样把梅花作为重要表现手段。他尝在画上这样题着:“梅兰竹菊四名家,但少春风第一花”,又说“一生从未画梅花,不识孤山处士家”,就知道他是不擅长梅花的。我曾经也见过他的梅花,是不如他的兰竹的。在这里,板桥是有意地缩减了表现范围,但他却能利用这有限的题材,去创造感人的形象,组织多变的构图,以熟练的笔墨,表达他那愤世嫉俗的思想,并形成卓越的个人绘画风范。
以兰竹为代表的板桥的写意画,在当时却深深地抓住了绘画爱好者的心扉。他在画坛的影响远远超过了他同时代的画家,名声也比当时扬州诸画师都大,这是有多方面原因的。
板桥曾在给卢雅雨的画竹中,评论前朝画竹大家文同和吴镇说:“尝读文与可墨竹诗云:‘拟将一段鹅溪绢,扫取寒梢万尺长’;梅花道人题竹诗云:‘我亦有亭深竹里,也思归去听秋声’。皆辞意清绝,不独以画传也。不独以画传而画益传。”在这段题句里他虽然自己说是“吾侪小人,既不工诗,又不善画”,但实际上,他的名声,也是“不独以画传”的。当时的板桥是儒雅博学、风流倜傥的名士,除画名外,又兼有诗名和文名。板桥在诗文书画方面,都是达到了极高的造诣。他文笔敏捷,心思高旷,诗文书画,几乎是信手拈来,真是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作为当时的一般文人简直是望尘莫及的,所以也就赢得了社会上人士的折服和倾心,这大约也就是他所说的“不独以画传”吧!
除了诗文书画名声之外,板桥又是一位为官清廉、关心民瘼、敢于为民请命的贤邑宰、好县令。在十二年的官吏生涯中,得民意,有政声,这在板桥自己也是颇为自许的,这就分外增加了他的名声。 最主要的还是他在绘画方面所达到的高度成就。板桥的画,无论取材、构图、笔墨、风格,都有其独到和超人的地方,特别是在思想性的阐发和时代风格的凝成上,更取得了突出的成就。它通过寓托的手法,通过诗文书画的巧妙结合,极大地发扬了传统绘画的优点,将文人画的表现推到最高峰。通过这种创造,不仅形成了自己的风格,而且凝成了一代绘画新风,成为当时时代精神的表征。
构成板桥艺术的基本特征,就是一个“怪”字。这怪,也就是变革,是创新,是超群绝伦、无古无今的创造精神。这怪,是诸多因素促成的。首先是思想上的怪,包括政治思想和艺术思想。反映在绘画上,就出现了主题、思想、笔墨、技法上的不同流俗和叛逆精神。板桥自己也曾说,他是“掀天揭地之文,震雷惊雨之字,呵神骂鬼之谈,无古无今之画,原不在寻常眼孔中”的。又评自己的画说:“未画以前,不立一格,既画以后,不留一格”。这正是板桥画格的可贵处,也正是反映当时时代精神之处。 对于板桥的绘画,当时就存在两种评价,褒贬轩轾之辞皆有。他的绘画,是深深地受到了一般群众的喜爱的,这不能不说是在思想感情和表现形式上与人民的思想好尚有一定的共通之处。当时的扬州,繁华如今天的上海,虽说买得起画的人还仅限于富商大贾,而文人韵士们的作品也只能成为豪富们奢华的园亭池馆墙壁上的点缀物和润饰品,以致使他们不得不用自己的作品去迎合这些人的意趣好尚,又加上当时的商业经济,与封建专制统治还有着错综的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这终究是一种新事物,一种在新的经济因素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新的意识形态。所以,对于板桥卖画扬州,为新兴起的市民阶级服务,就应该作为一种新的、进步的事物来观察。而一般人目之为“狂怪”、“流俗”、“粗野”的指责,却正是板桥作品的可贵处。当然,板桥是看不上富商大贾们庸俗的一面的,曾对他们做了无情的揭露和嘲笑。他在题李鱓的画中说:“途穷卖画画益贱,庸儿贾竖论非是。”他在题墨兰的画中说:“如何烂贱从人卖,十字街头论担挑。”这些诗句,一方面表明了他们对自己低下的官位和坎坷的遭遇的不满,一方面又显示了作为封建士大夫知识分子的孤独清高。
在袁枚《小仓山房尺牍》中,就记有板桥好友金农卖画的一则遗事。金冬心在穷愁之余,就画了许多纱灯,屡次写信托他住在南京的朋友袁子才替他去卖。卖不了,袁子才就答覆了冬心一封信说:
“三月间,芳讯至,嘱售画灯,适仆在江北弄田,未及裁答,致手书再问。先生笔墨遗世独立,付灯奴以光明之,真奇宝也。奈金陵人但知鸭脯耳,白日昭昭,尚不知画为何物,况长夜之悠悠乎。旧令尹虽膏唇拭舌,不能担竿而悬诸市,使音书蒙求我也……”
从此可见,如冬心、板桥一般文人,有着遗世独立的笔墨,在只知鸭脯的金陵富人面前也不易得到赏识。
板桥不满于封建文人的“门馆才情,游客伎俩”,也不愿以自己的“区区笔墨,供人玩好”,他进一步冲破作画“供天下之安享人”的局限,而要求自己的作品直接“用以慰天下之劳人”。他在题靳秋田索画中说:
“终日作字作画,不得休息,便要骂人;三日不动笔,又想一幅纸来,以舒其沉闷之气,此亦吾曹之贱相也。今日晨起无事,扫地焚香,烹茶洗砚,而故人之纸忽至。欣然命笔,作数箭兰,数竿竹,数块石,颇有洒然清脱之趣。其得时得笔之候乎!索我画偏不画,不索我画偏要画,极是不可解处,然解人于此但笑而听之。”
又说:
“三间茅屋,十里春风;窗里幽兰,窗外修竹。此是何等雅趣,而安享之人不知也。懵懵懂懂,没没墨墨,绝不知乐在何处。惟劳苦贫病之人,忽得十日五日之暇,闭柴扉,扫竹径,对芳兰,啜苦茗,时有微风细雨,润泽于疏篱仄径之间;俗客不来,良朋辄至,亦适适然自惊为此日之难得也。凡吾画兰画竹画石,用以慰天下之劳人,非以供天下之安享人也。”
这是板桥思想的绝顶过人处,也是他艺术思想上的巨大进步处。本文前面所举宣瘦梅在《夜雨秋灯录》中所载的那则稗史,不就是板桥用自己的书画“慰天下之劳人而不“供天下之安享人”的很好例证吗?尽管由于受到时代和阶级的限制,对此他阐发得还不明,实践得还不够,但仍然不能掩盖他在艺术上的这种巨大开创精神。
正因为板桥有了这种高见卓识,所以他不能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人,也不屑屑于做一个循规蹈矩的封建帮闲文人画家,而封建统治者也看不上他的艺术。乾隆十三年戊辰,弘历帝东游泰山,板桥作为书画史,跟随行在,卧泰山绝顶四十余日。但他终未得到最高统治者的擢拔和赏识,后来仅余下一方“乾隆东封书画史”的印章记录此事而已。
清代秦祖永在《桐阴论画》中曾这样地评论板桥说:
“郑进士板燮,笔情纵逸,随意挥洒,苍劲绝伦。此老天姿豪迈,横涂竖抹,未免发越太尽,无含蓄之致。盖由其易于落笔,未能以酝酿出之。故画格虽超,而画律犹粗也。”
这段评论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尽管评述中还是毁誉各半,但不满于板桥这种具有革新精神的画风,已是情见乎词。
下面具体分析板桥的画:
板桥工画竹,他把竹比做君子,比做高人,比做斗士,又都拿来比做自己,并在竹身上寄寓了高洁的情操,赋予竹以劲节、谦退、超尘、绝俗等美德。板桥画竹,喜用偏锋取势,是个字和介字法的进一步探索者,而又发扬光大的人。他画的竹,既不同于文与可的缜密浑厚,又不同于梅花道人的圆润拙朴,也不同于夏仲昭的中锋饱墨,而是笔力挺秀,疏密自然,构图奇特,风韵蹁跹,达到了独到的地步。正如他自己所说:“浓淡疏密,短长肥瘦,随手写法,自尔成局,其神理俱足也。”
板桥画竹,很佩服他的同乡李复堂,李是多方面气魄浩瀚的画家,所以板桥说:
“李三复堂,笔精墨妙;余为兰竹,家数小小。”
板桥的画,也深受李复堂的切磋之益,所以复堂殁后,他又在题画上悲感地说:
“复堂李鱓,老画师也。为蒋南沙、高铁岭弟子,花卉翎羽虫鱼皆妙绝,尤工兰竹。然燮画兰竹,绝不与之同道。复堂喜曰:‘是能自立门户者。’今年七十,兰竹益进,惜复堂不再,不复有商量画事之人也。”
复堂说板桥能自立门户,是看到他不模仿古人。板桥画竹是写生妙手,所以就能超出古人町径。板桥在画竹上表现的奇妙的构图,蹁跹的风韵,挺秀的笔力,和自然而然的疏密浓淡,是他的聪明独到处;而用笔缺乏苍老朴拙,用墨未能浑沦蓊郁,是他的不到处,所以终未能示人以厚重之感。
板桥又极喜欢石涛的墨竹,曾在题画竹上说:
“石涛画竹好野战,略无纪律,而纪律自在其中。燮为江君颖长作此大幅,极力仿之。横涂竖抹,要自笔笔在法中,未能一笔逾于法外。甚矣石公之不可及也!功夫气候,僭差一点不得。鲁男子云:‘唯柳下惠则可,我则不可;将以我之不可,学柳下惠之可。’余于石公亦云。”
“石涛善画,盖有万种,兰竹其余事也。板桥专画兰竹,五十余年,不画他物。彼务博,我务专,安见专之不如博乎!石涛画法千变万化,离奇苍古,而又能细秀妥贴,比之八大山人,殆有过之无不及处。然八大名满天下,石涛名不出吾扬州,何哉?八大纯用减笔,而石涛微茸耳;且八大无二名,人易记识,石涛弘济,又曰清湘道人,又曰苦瓜和尚,又曰大涤子,又曰瞎尊者,别号太多,翻成搅乱。八大只是八大,板桥亦只是板桥,吾不能从石公矣。”
从这以上的两段题画来看,板桥是十分地崇敬石涛。石涛的笔墨,在泼辣奔放处,也胜于板桥。板桥认为自己的成就在于务专,八大的出名在于减笔。又说石涛的画虽好,而名不出扬州,是受了名子太多的累,所以板桥就只是板桥,就不能从石公了。
金冬心曾在题画中评板桥画竹说:
“……十年前余先后游广陵,相亲相洽,如鸥鹭之在汀渚。又善画竹,雨梢风箨,学之不能。”
又云:
“吾友兴化郑板桥进士,擅疏篁瘦筱,颇得萧爽之趣。予间写此,亦其流派也。设有人相较吾两人画品,终逊其有林下风度耳。”
金冬心的画竹,当时一般文人,认为是金石气息的流露。以文人画的标准来看,其生涩处胜于板桥。板桥的竹,是天姿奇纵的任意挥洒,形式虽然不同,却异曲同工。
板桥画竹又极推崇徐文长,尝题画云:
“郑所南、陈古白两先生善画兰竹,燮未尝学之;徐文长、高且园两先生不甚画兰竹,而燮时时学之弗辍,盖师其意不在迹象间也。”
又尝论徐文长画雪竹云:
“徐文长先生画雪竹,能以瘦笔破笔燥笔断笔为之,绝不类竹;然后以淡墨水勾染而出,枝间叶上,罔非雪积,竹之全体,在隐跃间矣。今人画浓枝大叶,略无破阙处,再加渲染,则雪与竹两不相入,成何画法?此亦小小匠心,尚不肯刻苦,安望其穷微索渺乎!问其故,则曰:‘吾辈写意,原不拘拘此。’殊不知写意二字,误多少事。欺人瞒自己,再不求进,皆坐此病。必极工而后能写意,非不工而遂能写意也。”
又在《板桥集》中,有题徐青藤草书《贺新郎》一首。有“只有文章书画笔,无古无今独逞”句,可谓推尊之至。又《潍县署中与舍弟墨第五书》“论文”中有:“忆予幼时,行匣中惟徐天池《四声猿》,……读之数十年,未能得力,亦不撒手,相与终焉而已。”
袁子才说,板桥尝刻一印,曰“徐青藤门下走狗郑燮。”山阴童二树亦重青藤,曾题青藤小像云:“尚有一灯传郑燮,甘心走狗列门墙”,即咏此事(见《随园诗话》卷六)。袁中郎曾为青藤作传,曾说:“其胸中又有一段不可磨灭之气,英雄失路託足无门之悲。故其诗如嗔如笑,如水鸣峡,如种出土,如寡妇之夜哭、羁人之寒起。当其放意,平畴千里;偶尔幽峭,鬼语秋坟。”
板桥也在题画中说:
“文长、且园才横而笔豪,而燮亦有倔强不驯之气,所以不谋而合。”
从此看来,板桥的喜欢青藤,是有其思想上的原因的。
板桥画竹,强调从现实景物中体察物象,在题画中常自云其画竹自现实来。他说:
“余家有茅屋二间,南面种竹。夏日新篁初放,绿阴照人,置一小榻其中,甚凉适也。秋冬之际,取围屏骨子,断去两头,横安以为窗欞,用匀薄洁白之纸糊之。风和日暖,冻蝇触窗纸上,冬冬作小鼓声。于时一片竹影零乱,岂非天然图画乎!凡吾画竹,无所师承,多得于纸窗粉壁日光月影中耳。”
这种纸窗粉壁日光月影就是写生,板桥注重写生,曾自称是写生妙手。他走的是写实的路,但他仍然以写意为手法。他说:“必极工而后能写意,非不工而遂能写意也。”他一方面认识了写实的必要,一方面又恐怕一旦写实了,便要落入俗套,降低高旷的趣味。因此,他又注意艺术上的概括、提炼和夸张,进一步要求形神兼备。他不屑屑于追求一枝一叶的毕肖,而注意得其意趣。要求“点笔着绡,姿态横生”,在写生的基础上,追求趣味和神理。他说:
“江馆清秋,晨起看竹,烟光日影露气,皆浮动于疏枝密叶之间。胸中勃勃遂有画意。其实胸中之竹,并不是眼中之竹也。因而磨墨展纸,落笔倏作变相,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总之,意在笔先者,定则也;趣在法外者,化机也。独画云乎哉!”
又说:
“文与可画竹,胸有成竹;郑板桥画竹,胸无成竹。浓浓疏密,短长肥瘦,随手写去,自尔成局,其神理俱足也。藐兹后学,何敢妄拟前贤。然有成竹无成竹,其实只是一个道理。”
这里所谓“意在笔先”、“趣在法外”、“神理俱足”,都是只有从现实生活中提炼形象,师法造化才能得到。
板桥画兰,他自己说是学徐文长和高且园二人。他不喜欢长叶蹁跹的文衡山,也不喜欢弱不禁风的金陵马四娘。他画的兰,叶短花长,欹斜零乱,于硕茂中充满劲拔之气,还是接近徐谓和石涛。
有云南僧白丁善画兰,尝用水噀法,以补助其气韵生动的不足处,板桥屡屡回味其意趣,曾说:
“僧白丁画兰,浑化无痕迹。万里云南,远莫能致,付之梦想而已。闻其作画,不令人见,画毕微干,用水喷噀,其细如雾,笔墨之痕,因兹化去。彼恐贻讥,故闭户自为,不知吾正以此服其妙才妙想也。口之噀水,与笔之蘸水何异?亦何非水墨之妙乎!石涛和尚客吾扬州数十年,见其兰幅,极多亦极妙。学一半,撇一半,未尝全学;非不欲全,实不能全,亦不必全也。诗曰:‘十分学七要抛三,各有灵苗各自探;当面石涛还不学,何能万里学云南?”
可见板桥学画兰竹,意在得其意趣,所以他说:“郑所南、陈古白两先生善画兰竹,燮未尝学之;徐文长、高且园两先生不甚画兰竹,而燮时时学之弗辍,盖师其意,不在迹象间也。”
他的画兰,又曾借鉴书法笔法。清张庚在《国朝画征续录》中说:
“板桥长兰竹,兰叶尤妙,焦墨挥毫,以草书之中竖长撇法运之,多不乱,少不疏,脱尽时习,秀劲绝伦。”
板桥画石,是学八大山人,而变其转折圆浑。八大以篆籀笔力画石,板桥以隶法作石,直笔快扫,挺拔遒劲。
他尝题画石说:
“米元章论石,曰瘦、曰绉、曰漏、曰透,可谓尽石之妙矣。东坡又曰:石文而丑。一丑字则石之千态万状,皆从此出。彼元章但知好之为好,而不知陋劣之中有至好也。东坡胸次,其造化之炉冶乎!燮画此石,丑石也;丑而雄,丑而秀。弟子朱青雷索余画不得,即以是寄之。青雷袖中倘有元章之石,当弃弗顾矣。”
又曰:
“……画石亦然,有横块、有竖块、有方块、有圆块、有欹斜侧块。何以入人之目,毕竟有皴法以层次,有空白以见平整,空白之外又皴;然后大包小,小包大,构成全局,尤在用笔用墨用水之妙,所谓一块元气结而石成矣。”
又尝作一笔石,题曰:
“西江万先生名个,能作一笔石,而石之凹凸浅深,曲折肥瘦,无不毕具。八大山人之高弟子也。燮偶一学之,一晨得十二幅,何其易乎!然运笔之妙,却在平时打点,闲中试弄,非可率意为也。石中亦须作数笔皴,或在石头,或在石腰,或在石足。”
板桥画石,以一丑字来尽石之千态万状,在画幅上创造了简练遒劲的石的形象,恰与其兰竹的风格相埒。但板桥所作石,仅匆匆快涂数笔,不见阴阳向背,而以疏笔藏拙。圆处不能转,方处不见厚,是其不及八大处。
板桥画竹,又喜画水,自题画曰:
“余画大幅竹好画水,水与竹,性相近也。少陵云:‘懒性从来水竹居’。又曰:‘映竹水穿沙’。此非明证乎!渭川千亩,淇泉绿竹。西北且然,况潇湘云梦之间,洞庭青草之外,何在非水,何在非竹也!余少时读书真州之毛家桥,日在竹中闲步。潮去则湿泥软沙,潮来则溶溶漾漾,水浅沙明,绿荫澄鲜可爱。时有倏鱼数十头,自池中溢出,游戏于竹根短草之间,与余乐也。未赋一诗,心常痒痒。今乃补之曰:风晴日午千林竹,野水穿林入林腹。绝无波浪自生纹,时有轻倏戏相逐。月影天光暂一开,青枝碧叶还遮覆。老夫爱此饮一掬,心肺寒僵变成绿。展纸挥毫为巨幅,十丈长笺三斗墨。日短夜长继以烛,夜半如闻风声、竹声、水声秋肃肃。”
综观板桥所作兰竹写意花卉,笔情纵恣,活泼奔放,使我国传统四君子绘画表现出新的风范。板桥绘画不独以艺术形象感人,其卓越的艺术成就,还在于以画笔直抒胸臆,表达了人民的思想愿望和反映了深刻的社会内容。这些感人的艺术形象,长期活跃在人们的记忆之中。
(三)
“郑虔三绝闻名久,相见邗江意倍欢……”
这是袁随园《投郑板桥明府》的诗句。板桥善书、善画、更善诗,故随园以“郑虔三绝”拟之。板桥诗,被收入《随园诗话》中者,如“五更上马披风露,晓月随人出树林”、“月来满地水,云起一天山”等,并非板桥好句。板桥作诗受杜少陵、陆剑南影响最大。其《前刻诗序》云:
“余诗格卑卑,七律尤多放翁习气,二三知己屡诟病之。好事者又促余付梓。自度后来亦未必能进,姑从谀而背直,惭愧汗下,如何可言!”
又云:“诗学三人,老瞒与焉;少陵为后,姬旦为先。”可见板桥是深喜杜诗。他的《逃荒行》、《还家行》、《思归行》,可以说都是在学杜甫的社会问题诗《哀江头》、《垂老别》、《新婚别》诸篇的。安史乱起,杜甫在仓皇避难中,亲眼看到了生民的涂炭,出之于诗,是人民真实生活的反映,是自己真实感情的流露,所以才能感动人。如板桥所谓“只一开卷,阅其题次,一种忧国忧民忽悲忽喜之情,以及宗庙丘墟、关山劳戍之苦,宛然在目。其题如此,其诗有不痛心入骨者乎?!板桥官潍县时,正遇上大饥荒,斗粟价千百,人相食。他目睹人民苦难失所、死亡相继的情形,心伤离乱,因此才有摹拟少陵诸作。这些诗作,是苦难的社会生活的再现,是《板桥集》中写得最现实、最沉痛的作品。
“或云薛白衣,征辽从此去;或云隋炀皇,高丽拜雄武。初到若夙经,艰辛更谈古。幸遇新主人,区脱与眠处。长犁开古碛,春田耕细雨;字牧马牛羊,斜阳谷量数。身安心转悲,天南渺何许。万事不可言,临风泪如注。”(《逃荒行》)
“死者葬沙漠,生者还旧乡;遥闻齐鲁郊,谷黍等人长。目营青岱云,足辞辽海霜;拜坟一痛哭,永别无相望。春秋社燕雁,封泪远寄将。归来何所有,兀然空四墙;井蛙跳我灶,狐狸据我床。驱狐窒鼯鼠,扫径开堂皇;湿泥涂旧壁,嫩草覆新黄。桃花知我至,屋角舒红芳;旧燕喜我归,呢喃话空梁,蒲塘春水暖,飞出双鸳鸯。念我故妻子,羁卖东西庄;圣恩许归赎,携钱负橐囊。其妻闻夫至,且喜且彷徨;大义归故夫,新夫非不良。摘去乳下儿,抽刀割我肠。其儿知永绝,抱颈索阿娘;堕地几翻覆,泪面涂泥浆。上堂辞舅姑,舅姑泪浪浪。赠我菱花镜,遗我泥金箱;赐我旧簪珥,包并罗衣裳。好好作家去,永永无相忘。后夫年正少,惭惨难禁当;潜身匿邻舍,背树倚斜阳。其妻径以去,绕陇过林塘。后夫携儿归,独夜卧空房;儿啼父不寐,灯短夜何长!”(《还家行》)
这些诗都深沉地道出了人民的痛苦,板桥青少年时不幸的身世和坎坷的遭遇,后来作为州县吏的低下的官位,使他对人民生活有了深入的了解,在思想上和人民产生了共鸣。这些诗还受到汉魏六朝乐府民歌的哺育,如“桃花知我至,屋角舒红芳。旧燕喜我归,呢喃话空梁”诸句,是从《木兰辞》来的。又如“赠我菱花镜,遗我泥金箱,赐我旧簪珥,包并罗衣裳。好好作家去,永永无相忘”诸句,便是体验了古诗《孔雀东南飞》的真髓,非复杜少陵所能范囿了。
板桥的诗又学放翁,自己说“七律尤多放翁习气”。学放翁又有什么值得屡屡诟病的呢?我想是因为放翁为免罗织而诗中无人,也可能是板桥书画皆能自立门户,唯诗有放翁习气,所以他的朋友们,也就不愿意他寄人篱下的。
放翁诗浑沦不足,而潇洒有余。板桥七言律句,学放翁有独到处,甚至放在陆集中,明眼人也不容易辨认出来。如:
“青山问我几时归,春雨山中长蕨薇;
分付白云留倦客,依然松竹满柴扉。
送花邻女看都嫁,卖酒村翁兴不违;
好待秋风禾稼熟,更修老屋补斜晖。”
(《再到西村》)
“自别青山负夙期,偶来相近辄相思;
河桥尚欠年时酒,店壁应留醉后诗。
落日无言秋屋冷,花枝有恨晓莺痴;
野人话我平生事,手种垂杨十丈丝。”
(《客扬州不得之西村之作》)
这几首诗,就很像放翁了。“送花邻女看都嫁,卖酒村翁兴不违”诸句,可以说直接是剑南的吐属了。其他酷似放翁的句子,还是很多很多。板桥在《后刻诗序》中说:
“古人以文章经世,吾辈所为,风月花酒而已。逐光景,慕颜色,嗟困穷,伤老大,虽刳形去皮,搜精抉髓,不过一骚坛词客尔,何与于社稷生民之计、三百篇之旨哉!”
可见板桥对于自己的诗,要求很高,他的诗集,是在惭愧汗下的情形下付印的。同时对于做一诗人,似乎并不甚满意,他不以诗人自居,所以刻诗不多。更不愿意后人将他平日无聊应酬之作,改窜阑入集中,所以就有了《后刻诗序》中最后的那段话。
郑方坤曾评板桥诗曰:
“流露灵府,荡涤埃*,视世间无结*不可解之事,即无哽咽不可道之词。空山雨雪,高人独立;秋林烟散,石骨自青,差足肖之。”
由此可见人们对其诗歌的称誉。而全集中之《七歌》、《贫士》、《姑恶》、《种菜歌》诸篇,实是他真情流露的严肃作品,读其诗,就凛然如见其人。他如“风从绿箬梢头响,云向青山缺处流”、“玉帐深宵悲骏马,梦歌四面促红妆”、“两地干戈才转瞬,一般成败莫回头”、“千家养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种田”、也都是煞费斟酌、久已脍炙人口的名句。
板桥词胜于诗,几乎已成定评。《松轩随笔》云:
“板桥先生,疏旷洒脱,然见地极高,天性极厚。其生平词胜于诗。千古摅怀,激昂慷慨。与集中家书数篇,皆世间不可磨没文字。余尝谓蒋心佘、郑板桥之词,皆词中之大文,不得以小技目之。”
又谭莹,字玉生,有《论词绝句》四十首,载于《乐志堂集》,其一论板桥词云:
“苍茫放笔围欷歔,诗画书名却未如;
文到入情端不朽,直将词集当家书。”
板桥初学词于同邑先辈陆种园先生。先生名震字仲子,工书善饮,磊落不羁。晚年老病贫乏。板桥《七歌》中有咏陆种园一首。
陆种园先生,心地畅朗,词格极高。《板桥集》中,存有其词两首。其悲世悯人、愤恨权贵之情,流露于词句间。这可贵的思想性格,影响了板桥。
《板桥词序》云:
“燮词不足存录。兰亭楼夫子谓燮词好于诗,且付梓人,后来进益,不妨再更定。嗟乎!燮何进也?燮年三十至四十,气盛而学勤,阅前作辄欲焚去;至四十五六,便觉得前作好;至五十外,读一过便大得意。可知其心力日浅,学殖日退,忘乙丑而信前是,其无成断断矣!楼夫子是燮乡试房师,得毋受忘其丑乎?”
又云:
“少年游冶学秦柳,中年感慨学辛苏,老年淡忘学刘蒋,皆与时推移而不自知者。人亦何能逃气数也?”
秦观、柳永之词,少年豪爽倜傥,为教坊歌伎所易解。当时无井水饮处,不唱柳词。板桥少年气盛,远谋大志,自然就喜欢学他们。苏轼、辛弃疾生当两宋之顷,国事艰辛。其词情挚意超,脱尽铅华,其气之浩瀚,如天风海雨逼人。板桥中年,已无复壮年心志,慷慨悲歌情怀,宜以苏辛为宗。刘过主描写性灵,蒋捷喜歌咏自然,板桥晚年,豪情已去,味遁世观念,所以就又喜刘蒋了。总之,板桥的词,都是千斟万酌,再三更改而成。自谓“作词四十年,屡改屡蹶者,不可胜数。”板桥词多自宋人中来,他的《晚景》(蝶恋花)一首,绮丽明快,富有秦柳风格;其《金陵怀古》十二首,就有“大江东去”的东坡韵味。
“一片青山临古渡,山外晴霞漠漠收残雨;流水远天波似乳,断烟飞上斜阳去。
徒倚高楼无一语,燕不归来没有个商量处;鸦噪暮云城堞古,月痕淡入黄昏雾。”
(《晚景》)
“周郎年少,正雄净历落,江东人杰。八十万军飞一炬,风卷滩前黄叶。楼橹云崩,旌旗电扫,漂射江流血。咸阳三月,火光无此横绝。
想他豪竹哀丝,回头顾曲,虎帐谈兵歇。公瑾伯符天挺秀,中道君臣惜别。吴蜀交疏,炎刘鼎沸,老魅成奸黠。至今遗恨,秦淮夜夜幽咽。”
(《金陵怀古、周瑜宅》)
此外能代表板桥词的俊俏风格的,还有《寄怀刘道士并示酒家徐郎》(唐多令)及《本意》(酷相思)、《西村感旧》(贺新郎)诸作。
“一抹晚天霞,微红透碧纱,颤西风凉叶些些。正是客愁愁不稳,杨柳外,又惊鸦。
桃李别君家,霜凄菊已花,数归期雪满天涯。分付河桥多酿酒,须留待,故人赊。”
(《寄怀刘道士并示酒家徐郎》)
“杏花深院红如许,一线画墙拦住。叹人间咫尺千山路。不见也相思苦,便见也想思苦。
分明背地情千缕,翻*恼从教诉。奈花间乍遇言辞阻,半句也何曾吐,一字也何曾吐!”
(《本意》)
“抚景伤飘泊,对西风怀人忆地,年年担搁。最是江村读书处,流水板桥篱落,绕一带烟波杜若。密树连云藤盖瓦,穿绿阴折入闲亭阁,一静坐,思量着。
今朝重践山中约,画墙边朱门欹倒,名花寂寞。瓜圃豆棚虚点缀,衰草斜阳暮雀,村犬吠故人偏恶。只有青山还是旧,恐青山笑我今非昨,双鬓减,壮心弱。
(《西村感旧》)
板桥还有用过桥新格写的《田家四时苦乐歌》、小唱《道情十首》和《潍县竹枝词四十首》,也都是朴拙直率、流露肺腑的心声。其可爱处,就是没有一些虚词滥调,真情地写出了人民的痛苦和感受。
(四)
板桥在书画诗词之外,还能篆刻。因为他篆刻的作品不多,所以少有人知道。秦祖永曾经评论板桥的篆刻说:
“印章笔力朴古,逼近文何。”
秦氏所说的文何,是明代有名的治印家文彭、何震。秦祖永也曾写过《七家印跋》一书。七家是乾隆、嘉庆间的丁敬、金农、郑燮、黄易、奚冈、蒋仁、陈鸿寿七人。又与秦氏同时代的魏稼孙在《砚林印款书后》一书中说:
“近见丁、黄、蒋、奚、板桥、冬心、曼生的印谱一册,文面皆闲散语,款则纰缪支离,并诸家时代先后,交游踪迹,亦未稍加考证,妄人之为,诚不足辨。然传之久远,恐或玉贱珉贵。今除诸家的真印外,惟林云楼囊辑的《名人集印传》及《西冷六家印存》。虽搜采无多,然皆精审而无假借。后之鉴者,当以此谱守为衣钵。”
《西冷六家印存》,未明言所收保人。毛西堂所辑的《西冷六家印谱》,乃丁敬、黄易、奚冈、蒋仁、陈鸿寿、陈豫锺六家印选。不但把板桥除外,就是冬心也没有收入。又魏稼孙所辑从文三桥到赵次闲二十四家印人选,撰论印诗二十四首,其中选有板桥好友高凤翰、沈凤二人,板桥亦未言及。当是板桥平生治印不多,名为书画所掩之故。
高凤翰病痺废右后,板桥曾手刊“砚田生计”一印赠之,并附刊印跋如次:
“西园左笔寿门书,海内朋交索向余;短札长笺都去尽,老夫赝作亦无馀。西园工诗画,尤善印篆,病废后用左臂,书画更奇。余作此印赠之,竞忘其雷门。”
板桥所谓“竟忘其雷门“是谦词,我想板桥为西园治印时,是相当的怀有信心的。再秦祖永亦非浮泛好事之人,他有相当鉴赏能力,他对于印谱题跋的募集,也总有严格的限制。且板桥题跋小品,可称绝妙,与杭郡金农,是乾隆时艺苑双璧。板桥印跋,可参看秦氏原著,在此不复举。
据说板桥一生所用印章,多出高凤翰、沈凤手刻(高为其刊印十方,已见本书前文),其中是否有板桥手镌,今已不可究考。今将板桥常用印章,记录于下:
板桥道人 雪浪斋 郑大
所南翁后 十年县令 然藜阁
直心道坊 畏人嫌我真 所好在六经 俗吏
都官 七品官耳
郑燮之印 郑燮
橄榄轩
潍夷长
?散 扬州兴化人
老画师
鹧鸪 敢征兰乎
以天得古 爽鸠氏之官 板桥之印
思贻父母令名
燮何力之有焉
无数青山拜草庐
乾隆东封书画史
私心有所不尽鄙陋
二十年前旧板桥
心血为炉鎔铸古今
雪婆婆同生日
康熙秀才雍正举人乾隆进士
恨不得填漫了普天饥债 横扫
郑风子
师造物
郑板桥的交游
板桥的交游很广,上至康熙帝的皇子慎郡王紫琼崖道人,下至骚人韵士僧道牧竖,无不订交。然特别在全集中,选有二十一人,各标绝句一首,诗前并有简单介绍,又在后面说:
“凡大人先生,载之国书,传之左右史。而星散落拓之辈,名位不高,各怀绝艺,深恐失传,故以二十八字,标其梗概。”
可见这二十一人一定是板桥情投意洽的至交了。这二十一人的名子是:高凤翰、图清格、李鱓、莲峰、傅雯、潘西凤、孙峨山、黄慎、边维祺、李锴、郭沅、音布、沈凤、周景柱、董伟业、保禄、伊福纳、申甫、杭世骏、方超然、金司农。现在从这二十一人中,将在中国文化史上知名的七个人,每人都写出传略及和板桥的关系,作为进一步了解板桥的补助。
高凤翰——山东胶县人。字西园,号南村,晚号南阜老人。豪于诗画。雍正五年,以诸生举贤良方正,除歙县丞,委管泰州坝。后因卢见曾结党案遭谗罢官。病痺废右,以左手作书画更奇。祖元人郑元祐,因号后尚左生。性豪迈,不蓄一钱。嗜砚,收藏千余方,皆自为铭记,大半手自雕琢。缪篆印章,苍古朴茂,全法秦汉。著有《砚史》及《南阜诗集》六卷。乾隆十三年戊辰十二月卒,年六十六岁。
《板桥集》中题记并诗云:
“高凤翰号西园,胶州秀才,荐举为海陵督灞长。工诗画,尤善印篆;病废后,用左臂,书画更奇。
西园左笔寿门书,海内朋交索向余;
短札长笺都去尽,老夫赝作亦无馀。”
又高凤翰赠郑板桥一首云:
“澹如我辈成胶漆,狂到狂奴有性情;便去故乡寻旧迹,断碑犹爱板桥名。
(胶州为唐之板桥镇,犹有遗刻)
图清格——满洲正红旗人。字牧山。官山西大同知府。书画不肯随人步趋。亲丧庐墓,筑丙舍于西山,以孝行传世。秦祖永《桐阴论画》云:“余见其小幅画册,笔意苍浑,逸趣飞翔,有变幻之致。草虫微妙,一点一拂,皆有异趣。”
《板桥集》中题记并诗云:
“图清格,号牧山,满洲人,部郎。善画,学石涛和尚。
懒向人间作画师,朋游山下牧羊儿。
崖前古庙新泥壁,墨竹临风写一枝。”
又《赠图牧山》诗云:
“我访图牧山,步出沙窝门。臃肿百本树,
断续千丈垣。野庙包其中,蹒跚僧灌园。
僮奴数十家。鸡犬自在村,青鞋踏哓露,
小阁延朝暾。烹茶亦已熟,洗盏犹细扪。
平生书画意,绝口不一言,江南渺音耗,
不知君尚存。愿书千万幅,相与寄南辕。”
《又赠牧山》诗云:
“十日不能下一笔,闭门静坐秋萧瑟。
忽然兴至风雨来,笔飞墨走精灵出。
小草小虫意微妙,古石古云气奔逸。
字作神禹钟鼎文,杂以蝌蚪点浓漆。
怪迂荒幻性所锺,妥贴细腻学之谧。
访君古树荒坟边,叶凋草硬霜凛栗。
一醉十日亦不辞,芦沟归马催人疾。
扬州老僧文思最念君,一纸寄之胜千镒。”
李鱓——扬州兴化人。字宗扬,号复堂,晚年自称懊道人。博学能诗文,尤工书画。康熙五十年辛卯孝廉,越二年,康熙南巡时,于行在献诗,深受睿赏。召至京师,与蒋廷锡供值内廷供奉。后检选山东滕县知县,为政清简。迕大吏,罢归。于城南筑浮沤馆,日日挥洒啸咏以终。
《板桥集》中题记并诗云:
“李鱓号复堂,兴化人,孝廉,供奉内廷,后为滕县令。画笔工绝。蒋相公、高司寇弟子。
两革科名一贬官,萧萧华发镜中寒;
回头痛哭仁皇帝,长把灵和柳色看。”
又《饮李复堂宅赋赠》长诗云:
“四月十五月在树,淡风清影摇窗户;
举酒欲饮心事来,主客无言客起去。
主人起家最少年,骅骝初试珊瑚鞭;
护跸出入古北口,橐笔侍直仁皇前;
才雄颇为世所忌,口虽赞叹心不然。
萧萧匹马离都市,锦衣江上寻歌妓;
声色荒淫二十年,丹青纵横三千里。
两婴世网破其家,黄金散尽妻孥恚;
剥啄催租恼吏频,水田千亩翻为累。
途穷卖画画益贱,佣儿贾竖论非是;
咋画双松半未成,醉来怒裂澄心纸
老去翻思踏软尘,一官聊以庇其身;
几遍花开上林树,十年不见京华春。
此中滋味淡如水,未忍明良径贱贫。”
边维祺——字寿民,一字颐公,别署苇间居士。江苏山阳诸生。能诗词,精书法。工画,花卉翎毛有别趣。善泼墨,尤擅芦雁。南汇黄秋浦云:“颐公虽不以名著,而有妙笔墨。”蒋宝龄云:“……居苇间书屋,多名流造访,日亲笔墨,不与尘事,盖淮上一高士也。”又云:“颐公写芦疏劲,余细审之,皆墨笔法。”
《板桥集》中题记并诗云:
“边维祺字颐公,一字寿民,山阳秀才,工画雁。
画雁分明见雁鸣,缣缃飒飒荻芦声;
笔头何限秋风冷,尽是关山离别情。
又《淮阴边寿民苇间书屋》诗云:
“边生结屋类蜗壳,忽开一窗洞寥廓;
数枝芦荻撑烟霜,一水明霞静楼阁。
夜寒星斗垂微茫,西风入慊摇烛光。
隔岸微闻寒犬吠,几拈吟髭更漏长。”
黄慎——字恭懋,一字恭寿,号瘿瓢。闽宁化人。后侨居扬州。少学画于同郡上官周,人物花鸟山水楼台尽得其妙。一日其师熟视其作品叹曰:“志士当自立成名。”于是闭门凝思,寝食俱废。游历四方,所至推重。居广陵,与板桥成莫逆交。性嗜酒,求画者以良酿款之。举爵纵谈古今,旁若无人,酒酣,提笔挥洒,疾如风雨,山水花卉奇古,晚年专用粗笔画仙佛。工诗善草书,师二王,古劲有极致。
《板桥集》中题记并诗云:
“黄慎字恭懋,号瘿瓢。七闽老画师。
爱看古庙破苔痕,惯写荒崖乱树根;
画到情神飘没处,更无真相有真魂。”
沈凤——字凡民,号补萝,江阴人。从王虚舟受书书。工铁笔,善山水。以国学生效力河南,历摄七县篆,于吏事非所喜。自言生平篆刻第一,画次之,字又次之。张浦山《画征录》云:“山水多干笔,潇洒纵逸,志在元人。”秦祖永《桐阴论画》云:“沈补萝凤,蹊径苍浑,干笔皴擦,极有韵致。”
《板桥集》中题记并诗云:
“沈凤字凡民,江阴人,盱眙县令,王篛林太史门生。工篆刻。
政绩优游便出奇,不须峭削合时宜;
良苗也怕惊雷电,扇得和风好好吹。”
金农——字寿门,号冬心,别署稽留山民、昔耶居士、冬心先生、百二砚田富翁等。钱塘布衣。少时与石贞石、陈竹畦、丁钝丁等以诗文相淬砺,诗格高简有奇气。嗜古精鉴,藏金石文字不下一千卷,中岁遍游齐、鲁、燕、赵、秦、晋、楚、越各地。妻亡后,寄导维扬,卖画自给。书工八分,少变汉法,后师“国山碑”及“天发神谶碑”,分隶苍古奇逸,一时独绝。治印摆脱文何,浸淫秦汉。五十后始学作画,涉笔古朴出俗,脱尽画家习气。有《墨志》及《冬心诗集》、《题画诗》等。《板桥集》中题记并诗云:
“金司农字寿门,钱塘人,博物工诗,举鸿博不就。
九尺珊瑚照乘珠,紫髯碧眼聚商胡;
银河若问支机石,还让中原老匹夫。”
除了这些人以外,还有胡天游、袁枚、卢雅雨、程绵庄、王文治、朱文震、马日琯、罗两峰等,也都是板桥的文友。后来直到李玉棻的《瓯钵罗室书画过目考》出书,才把郑燮、高翔、罗聘、金农、黄慎、李鱓、李方膺、汪士慎列为“扬州八怪”,他们当是扬州画派的中坚者,而板桥更是当时扬州画坛的唯一典型。
郑板桥年表
公元1693 癸酉
康熙三十二年 一岁。 公元1696 丙子
康熙三十五年 四岁。母汪夫人卒,育于乳母费氏。 公元1706 丙戌
康熙四十五年 十四岁。继母郝夫人卒。 公元1709 己丑
康熙四十八年 十七岁。此顷,读书于真州之毛家桥。 公元1712 壬辰
康熙五十一年 二十岁。回兴化,从乡先辈陆种园先生学填词。 公元1715 乙未
康熙五十四年 二十三岁。是年徐夫人来归。书欧阳修《秋声赋》 公元1717 丁酉
康熙五十六年 二十五岁,堂弟墨生。 公元1718 戊戌
康熙五十七年 二十六岁。设塾于真州之江村,有《村塾示诸徒》诗。 公元1722 壬寅
康熙六十一年 三十岁。父立庵病故。作《七歌》自述遭遇。是年已有二女一子。 公元1723 癸卯
雍正元年 三十一岁。友人顾万峰赴山东常使君幕,先生作《贺新郎》三阕赠之。 公元1724 甲辰
雍正二年 三十二岁。出游江西,登庐山,结识家居长安之无方上人。 公元1725 乙巳
雍正三年 三十三岁。出游北京。作《燕京杂诗》三首、《花品》跋、《画盆兰送大中丞孙丈予告归乡》。 公元1727 丁未
雍正五年 三十五岁。客于通州。 公元1728 戊申
雍正六年 三十六岁。住兴化天宁寺读书,手抄《四书》。 公元1729 乙酉
雍正七年 三十七岁。完成《道情》十首初稿。 公元1731 辛亥
雍正九年 三十九岁。客于扬州,有《客扬州不得之西村》诗。是年徐夫人病殁。有《除夕前一日上中尊汪夫子》诗。 公元1732 壬子
雍正十年 四十岁。游杭州,读书于杭州韬光庵,观潮于钱塘江上。作《韬光》诗, 《观潮行》诗,《沁园春?西湖夜月有怀扬州旧游》词,《杭州韬光庵中寄舍弟墨》家书。赴南京乡试,中举人。作《得南闱捷音》诗,《念奴娇?金陵怀古》词十二首。 公元1733
癸丑 雍正十一年 四十一岁。叔省庵公卒。客海陵,有《赠梅鉴和尚》诗。 公元1734 甲寅
雍正二十年 四十二岁。作《怀舍弟墨》诗,《为顾世永代弟买妾事手书七律一首》 公元1735 乙卯
雍正十三年 四十三岁。读书焦山,在镇江别峰庵和双峰阁读书。作《焦山读书寄四弟墨》、《仪真县江村茶社寄舍弟》、《焦山别峰庵雨中无事书寄舍弟墨》、《焦山双峰阁寄舍弟墨》家书四封。 公元1736
丙辰
乾隆元年 四十四岁。赴北京应礼部试,中进士。作《秋葵石笋图》并纪以诗,喻自己功名恨晚。作《赠瓮山无方上人》、《瓮山示无方上人》、《赠图牧山》、《酬中书舍人方超然弟》、《读昌黎上宰相书因呈执政》、《游香山山卧佛寺访青崖和尚和壁间晴岚学士虚亭侍读原韵》、《寄青崖和尚》、《山中夜坐再陪起林上人作》诗。 公元1737
丁巳 乾隆二年 四十五岁。作《乳母诗》。南归扬州,复与友人顾万峰相遇。顾有《赠板桥郑大进士》诗。 公元1738 戊午
乾隆三年 四十六岁。江南大旱,作《上江南大方伯晏老夫子七律四首》。 公元1739 己未
乾隆四年 四十七岁。为卢雅雨书七言律诗轴,复题《画盆兰送大中丞孙丈予告归乡》。 公元1740 庚申
乾隆五年 四十八岁。为董伟业耻夫《扬州竹枝词》作序,作《兰竹图轴》(饮牛四长兄)。 公元1741 辛酉
乾隆六年 四十九岁 作《逢客舟中寄勖宗上人口号》,入京途中,又《淮安舟中寄弟墨》书,在京结识雍正堂弟慎郡王允禧。 公元1742
壬戌
乾隆七年 五十岁。是年春,出任山东范县令。定诗集、词集并手写付梓。将之任,与慎郡王允禧相唱和,写《将之范县拜辞紫琼崖主人》诗,允禧亦有《送板桥郑燮为范县令》诗相赠。为紫琼崖主人写刻之《随猎诗草》、《花间堂诗草》完成,并为撰跋,又有《与紫琼崖主人书》。 公元1743
癸亥
乾隆八年 五十一岁。返扬州,应马日琯宴。暮春,与金冬心、杭士骏等讌于马氏之小玲珑山馆。《道情》十首付梓。作《止足》诗,有《跋临兰亭序》。 公元1744
甲子
乾隆九年 五十二岁。妾饶氏生子。作《范县诗》、《送陈坤秀才入都》、《赠二生》、《登范县东城楼》、《音布》诸诗。作《范县署中寄舍弟墨》家书四封。 公元1745
乙丑
乾隆十年 五十三岁。作《范县呈姚太守光滇》、《怀扬州旧居》、《怀江七姜七》、《姑恶》、《怀李三鱓》、《署中示舍弟墨》诸诗。先生从祖福国和尚至范县见访,为作《扬州福国和尚至范赋二诗赠行》作《范县署中寄舍弟墨第五书》。购李萌《岁朝图》,并装裱题记。 公元1746
丙寅 乾隆十一年 五十四岁。自范县调署潍县。是年山东大饥,饥民出关觅食,有感而作《逃荒行》。 公元1747 丁卯
乾隆十二年 五十五岁。是年饥荒未已,随高斌放赈,有《和高相公给赈山东道中并五日自寿之作》。德保主试山东,先生同在试院,相与唱和,有《济南试院奉和宫詹德大主师枉赠之作》,德保亦有《赠郑大尹板桥》诗。作《玉女摇仙佩、寄呈慎郡王》词。作《和学使者于殿元敏中枉赠之作》、《御史沈椒园先生新修南池建少陵书院并作杂剧侑神令岁时歌舞以祀》诸诗。作《兰竹石轴》(春风莫漫)。 公元1748
戊辰
乾隆十三年 五十六岁。重修潍县城,召四乡饥民就食赴工。撰《乾隆修城记》。饥民由关外络续返乡。为撰《还家行》以纪其事。乾隆东巡,先生为书画史,治顿所,卧泰山绝顶四十余日。作《与江宾谷江禹九书》论文。 公元1749
己巳
乾隆十四年 五十七岁。子入塾就师,旋于兴化病殁。有《潍县与舍弟墨家书》五通。重订家书十六通、诗钞、词钞并手写付梓。撰《板桥自叙》。与御史沈廷芳椒园同游郭氏园,沈有《过潍县郑令板桥招同朱天门孝廉家房仲兄纳凉郭氏园》诗相赠。扎《潍县永禁烟行经纪》碑文,作《兰石图》(泰山高绝)。 公元1750
庚午 乾隆十五年 五十八岁。修县文昌阁、魁星楼,撰《文昌祠记》。于《板桥自叙》后又缀附记数十言。 公元1751 辛未
乾隆十六年 五十九岁。服官十年,对官场黑暗多致不满,乃有归田之意,撰诗《思归行》、词《满江红?思家》、《唐多令?思归》等述志。书《难得糊涂》匾额。作《菊图》(晚香图)。 公元1752
壬申
乾隆十七年 六十岁。是年去官。潍县诸绅修城隍庙,先生主其事,撰《城隍庙碑记》。作《兰竹石图》(世间盆盎)。书长联自寿。有《赠锺启明并留别》诗。 公元1753
癸酉
乾隆十八年 六十一岁。板桥于乾隆十七年去职后,仍留潍县郭伟勣(字芸亭)家之郭家园度岁,是年春始南归。板桥有墨迹《怀潍县送郭伦昇归里》诗,后附跋云:“乾隆二十八年,岁在癸未夏四月,板桥郑燮去官十载,寿七十又一。”据此,则郑氏自云去官之日在乾隆十八年,我意实际去官之时乃在去年年未耳。作《予告归里,画竹别潍县绅士民》(乌纱掷去),画《兰竹石图》(昔李涉)。 公元1754
甲戌
乾隆十九年 六十二岁。是年春,游杭州。又应乌程知县孙扩图邀至湖州匝月。复过钱塘,至会稽,探禹穴,游兰亭,往来山阴道上,自云为平生快举。五月,返兴化。有《与墨弟书》、《赠济宁乌程知县孙扩图》二首。秋,与汪仲升堂、药根上人等集百尺楼,分韵赋诗。作《竹石图》(昔东坡居士)。作《墨兰图轴》(予作兰有年)。 是年马日琯卒(年六十八)。沈凤卒(年七十一)。 公元1755
乙亥 乾隆二十年 六十三岁。与李复堂、李方膺合作〈岁寒三友图〉,先生并题诗。作《柱石图》(世人作柱石图)。 公元1756
丙子
乾隆二十一年 六十四岁。秋日,会饮三老五少于扬州竹西亭,合作(九畹芳兰图)以纪其盛。跋兴化王李四贤手卷。为李约社师诗集作序。作《竹石图》(昔人画华封三祝)。 公元1757
丁丑
乾隆二十二年 六十五岁。乾隆乙亥。卢雅雨再为两淮运使。是年红桥修禊甚盛,先生亦予其会,有《和雅雨山人红桥修禊》诗四首、《再和卢雅雨》四首。游高邮,作《由兴化迂曲至高邮七截句》。作《竹图》(小苑茅堂)。 公元1758
戊寅
乾隆二十三年 六十六岁。作词《西村感旧?调寄贺新郎》。有《真州杂诗八首并及左右江县》、《真州八首属和纷纷皆可喜不辞老丑再叠前韵》诸诗。作《旧枝新篁图》,题为“两枝旧竹,两干新篁,旧枝方茂,新竿已长,子子孙孙,继续无疆。乾隆戊寅春日板桥郑燮画并题”。作《兰竹图》(满目黄沙)。作《兰竹图轴》(官罢囊空)。作《山顶妙香图轴》(身在千山)。作《双松图轴》(一作《画松赠肃公》。作〈竹石图〉(四十年来)。又作〈竹石图〉(无多竹叶)。书李壶庵道情十首。 五月,友人慎郡王卒。 公元1759
已卯 乾隆二十四年 六十七岁。是年从拙公和尚议,自定书画润格。撰《兴化城北平望铺自在庵记》。 公元1760 庚辰
乾隆二十五年 六十八岁。撰《板桥自序》及《刘柳村册子》于扬州汪氏之文园。作《兰图》(画兰之法)。作《兰竹石图》(文与可、梅道人)。跋《黄慎画丁有煜像卷》。 公元1761
辛巳
乾隆二十六年 六十九岁。作《芝兰全性图》(昔人云)。作《竹石图》(一块峰峦)。作《兰图》(板桥道人)。又:(唯君心地)。又:乌衣子弟)。作《竹图》(竹里秋风)。作《竹图》(神龙见首),作《兰竹石图》(老去仍然)。作《墨竹轴》(欲为乾坤)。作《墨竹册页十二贴》。题《高凤翰画册》。方婉仪是年三十
,板桥作《石壁丛兰》为寿。 公元1762 壬午
乾隆二十七年 七十岁。作《兰竹石图》(今年七十)。又:(老夫自任)。又:(介如石)。又:(写来三祝)。又:(石上披兰),又:(昔人画竹)。又:(石多于兰)。又:(日日红桥)。作《竹石图》(写来三祝)。作《竹图》(茅屋一间)。作《墨竹图轴》(一半青山)。作《墨竹四条屏》。作《松菊兰石四条屏》。 公元1763
癸未
乾隆二十八年 七十一岁。卢雅雨官两淮都转,清明日招先生及诸名人泛舟红桥,各纪以诗,与袁枚相晤于卢雅雨席上,袁枚有诗《投板桥明府》,作《兰竹轴》(挥毫已写)。作《竹石图》(七十老人)。作《竹图》(山僧爱我)。又:(曲曲溶溶)。书《怀潍县二首轴》(相思不尽)。书《七言行书联》(操存正固)。 公元1764
甲申
乾隆二十九年 七十二岁。作《兰竹图》(九畹兰花)。又:(掀天揭地)。作《竹图》(竹称为君)。又:(绕膝龙孙)。又:(画有在纸)。又:(画竹之法)。临《怀素自序贴》(其述形似)。为人题画册,有萱貓、八哥、鹌鹑、鹭鸶、菊花、芙蓉等六诗。 公元1765
乙酉
乾隆三十年 七十三岁。作《竹图》(宦海归来)。又:(两枝修竹)。书《行书扇面》(雾裹山疑)。书《行书长联》(百尺高梧)。 是年十二月十二日卒。
(1937动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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