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郭味蕖的花鸟画艺术

李魁正

　　今年是郭味蕖先生（1908—1971）诞辰93周年和逝世30周年。作为学生和弟子，我为先生的艺术成就感到骄傲自豪，同时也为先生过早的离世感到悲痛惋惜。捧读曦林兄撰写的《郭味蕖传》，我不觉泫然泪下，许久不能平静。今天，再次欣赏先生的作品时真是倍感激动又感慨万分。对我来说，受教于先生的时间并不长．要谈师生间朝夕相处的情景，师兄师姐们比我更有体会，在此我想就先生的花鸟画艺术谈几点自己的感受，并以此纪念我的老师郭味蕖。

　　一  人格气格与高品位

　　如果说生长于传统文化故乡和浓厚书香门第与绘画氛围为郭味蕖奠定了良好的艺术根基的话，那么五、六十年代的社会氛围以及十年浩劫的“文革”便是对先生人格精神的最好锤炼。正因为这两个因素才形成先生高尚的人格与气格以及花鸟画艺术的高品位。沃土和家世给了先生以深厚的传统文化艺术滋养，天赋与勤奋使先生具备了广博的学识修养，这是先生花鸟画具有文人气质的根本所在。面对建国后那个历史年代，先生能放下“出身不好”的沉重包袱，以积极的态度和饱满的热情投身于社会生活和大自然怀抱的精神，在其所表现的许多富有浓郁生活气息，朝气蓬勃，生机盎然的花鸟画作品中得到一种实在的印证，这使得先生作品中那固有的传统文人气质里又加上了一层颇富时代感的新文人精神，从而最终成为其绘画风格的重要内涵与组成部分。

　　十年浩劫期间，先生的遭遇比别人更加残酷，在几乎所有被关进“牛棚”的老师都落实政策被“解放”的同时，先生却被遣返回乡了，他以无奈的苦涩和忍耐面对着无情的现实。无疑，这是先生晚年画梅兰竹菊四君子具有一股刚健倔强凛然正气精神风格的内心写照。因此，旧文人的学识渊博、修养广泛的孤高自傲气质，与新时代知识分子艺术家的豪情满怀、一腔热血的革命精神气质，加之能苦、能忍也能乐的人格精神，便造就了先生花鸟画的精神内涵与高尚品格。所以，我们得以自豪的认为，郭味蕖先生的作品，是当今真正具有新文人精神的阳春白雪，是具有时代精神风范的高品位的花鸟画艺术。

　　二  花鸟画的时代风范

　　历史上每一个时期都会产生一些大画家，但不一定都是具有时代风范的艺术大师，所谓时代风范是具有一定前导性，并对绘画历史发展起推动作用的典型艺术风格与代表。如西方绘画大师莫奈、塞尚、凡高、高更、马蒂斯、毕加索等；我国明代以后的花鸟画大师如徐渭、朱耷、华新罗、吴昌硕、虚谷、任伯年、齐白石、潘天寿等，而郭味蕖先生则是20世纪中后叶我国当之无愧的具有时代风范的花鸟画艺术大师。其所以如此定位理由如下：

　　（1）生发旋律与动感节奏

　　旋律与节奏往往是衡量绘画语言的重要依据，花鸟画亦然。每当欣赏先生的作品，我们总会有一种朝气蓬勃、蒸蒸向上的感觉。这既是先生花鸟画的表现特色，更是先生对生活和大自然饱含激情的心理写照，也是先生对人生和社会充满希望的心理写照。大自然是清纯无瑕的，人生是无限美好的，先生当时是以这种心态和憧憬铸造起自己花鸟画的境界表现框架的，因此，先生所画花卉植物都有一种积极向上和富于朝气的生发态势，它构成了先生画面中一种特有的旋律——生发旋律。先生作品的另一个鲜明特点是欢快生动、生机盎然。深入生活，对花写生是先生花鸟画教学和创作的重要环节，在带学生写生中，先生的勤奋刻苦是广大学生目睹的。因此，先生所画花卉植物甚至连石头都无不灵动挺秀，给人以生命的悸动之感和律动之感，它构成了先生画面中一种特有的节奏——动感节奏。生发旋律与动感节奏使先生画面中的一切都富有了生命的活力，万物都在生发都在律动之中，它体现的是一种进取精神、向上精神和奋进精神

　　（2）富于冲击感的张力构成

　　现代构成与表现意识并非西方绘画所独有，就花鸟画而言，我们的前辈大师早已具有了很强的东方现代构成与表现意识。如吴昌硕大进大出半回旋式的势与力的构成组合，虚谷的意象变形以及直线战笔平行排列的秩序构成；潘天寿的纵横交叉构成和超越画面时空的张力构成；崔子范稚朴的意象变形和装饰构成等等。而郭味蕖则是多取势对角斜线甚至是近乎直上直下的纵向直线画面构成形式。这种构成形式富有很强的冲击感与纵向张力感。在一幅画面里最长的距离就是对角斜线，在先生作品中，主体花卉配以石头取势对角的例子多不胜数，还有那些直上直下冲出画面的竹子、芦草、锄耙、柴捆甚至石头，另外再加上先生常用的题字法——顺势长题。因此，我们通常总会感到先生的画面显得特别竖长，故总有一种气势如虹、锐不可挡的上升力量。这也是先生作品所以给人勃勃生机、蒸蒸向上的强烈势感倾向的关键所在。

　　（3）艳雅和谐、明丽隽秀的色彩新风貌

　　由于受西方影响，进入近现代的中国花鸟画，其色彩越来越占有重要地位。我们看到，任伯年是靠在颜色中普遍调入淡墨而降低纯度的办法使颜色变灰，来协调整个画面色彩关系而体现其文雅和谐色彩风貌的；虚谷是用清雅透亮的色彩伴以艰涩的笔线来体现其冷隽清逸色彩风貌的；吴昌硕是用色墨浑然的浓艳色块来强化画面中的力量感与厚重感的；潘天寿的拙巧兼施、色墨分明而使画面达到雄伟阔远和考究效果的；崔子范是用简明单纯的色块分布来完善画面稚趣装饰效果的。然而，郭味蕖是用艳丽明快的色彩，点（或填）画出成片的花叶而形成对比，并谐和画面整体关系来体现其艳雅和谐、明丽隽秀的色彩新风貌的。乍看先生的画，色彩似乎过于鲜亮甚至刺眼，仔细品来却与众不同而别有风味。无论是双勾平涂朱砂的茶花也好，或是用朱膘、朱砂点画的卷丹花、杜鹃花也好，还是用桔黄填画的野菊花乃至用艳粉点画的杜鹃花也好，都虽鲜艳却不火气，甚亮丽而不媚俗。先生画叶子，除用墨点叶外，还常用单纯透明的花青色点画或点染叶子，加之时而试以石青画竹子或以石绿填染竹枝竹叶，故颇感文秀与雅致。先生的小写意花鸟画色彩风貌是前所未有的，它既有别于任伯年又不同于虚谷，是富有时代精神的色彩革新与大胆创造。
　　生发旋律与动感节奏和富于冲击感的张力构成，以及艳雅和谐、明丽隽秀的色彩新风貌形成了先生三位一体的绘画语言风格，它构铸了小写意花鸟画发展的时代特色与时代风范。

　　三  郭家样式与“郭氏墨竹”

　　郭家样式

　　郭味蕖与王雪涛是我国现、当代最有成就的两位小写意花鸟画家，尤其是郭味蕖的花鸟画，更受到学院派和美术理论界的普遍赞誉与好评。五、六十年代的中国花鸟画坛，曾大刮了一阵“郭味蕖风”，一时间郭家样式大为时兴和流行，其影响之广绝非一般。先生的绘画艺术已经成为一个时代小写意花鸟画具有典型性的表现风格与样式。因此，我们以为用“郭家样式”来形容先生花鸟画的艺术成就并不为过。其根据有以下几点：

　　（1）真实、生动、优美的写实笔墨造型

　　先生所画的花卉植物乃至箩筐、农具都是来自生活，是写生得来的，它真实、生动、优美而不空乏、概念、陋俗。把写生来的素材变为具有自己表现特色的笔墨结构形态，是先生的一种天才和独到之处。细品先生用干湿浓淡变化适度的直线、短线、断线，肯定、准确、利落的写意双勾线条所勾写的花、叶以及粗大的竹管等，既生动又准确，真是极有笔墨味道而又魅力十足。由于完全是写出来的，故其线条没有丝毫的板滞感与工匠味。先生所点出的花叶，大有一挥而就的畅快淋漓感，其笔墨形态十分考究，没有丝毫的野怪、草率感和粗俗气。先生真实、生动、优美的写实笔墨造型，不但树立了花鸟画笔墨造型的一种十分正统的样式，同时也确立了花鸟画一种十分严谨而讲究的笔墨造型典范，仅此一点先生已经完全超过了前辈画家陈白阳、李复堂，而且不亚于虚谷和任伯年。

　　（2）三结合的表现风格

　　公平而论，工写结合、重彩泼墨结合、山水花鸟结合的三结合表现风格并非郭味蕖所创。就工写结合而言，前有华新罗、虚谷、任伯年，后有齐白石、张大千，都是工写结合的大家与高手，就重彩泼墨结合而言，前有任伯年，后有张大千、潘天寿，也都是重彩泼墨结合的天才和能手；就山水花鸟结合而言，则前有八大山人，后有潘天寿、朱屺瞻，无一不是山水花鸟结合的探索者与实践者。但这些前辈大家在三结合中最多不过占有其二，然而真正完善三结合的大家却只有郭味蕖一人而已。因此，今天评价先生在三结合方面的成就与贡献，也就有了一个基本的依据。

　　所以说先生完善了三结合的表现风格，是根据先生大量三结合的作品所体现的深度、广度与艺术水平来衡量的。在工写结合方面，先生有大量的勾花点叶、勾叶点花和勾花勾叶乃至点花点叶的作品，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如《惊雷》、《晨光》、《南岛晨光》、《丽日》、《淡妆》、《晚风》、《田园丰熟》、《银锄》、《归兴》等。这些作品工在造型严谨而活脱，写在笔墨生动而富有灵性，其勾点兼施颇具个性的工写结合的花鸟画样式不仅与齐白石大写意花卉配以工笔草虫的风格迥然不同，而且也是华新罗、虚谷和任伯年所没有的，当然更是陈白阳、李复堂的勾点花卉所不及的。在重彩泼墨结合方面，先生也有其自己独特的探索，其代表作如《东风朱霞》、《朝晖》、《繁荣昌盛》、《银锄》、《山丹》等。在这些作品中，花用双勾，然后以朱膘或朱砂、石黄、橙黄、洋红、胭脂等色平涂或填染，其色彩饱满而厚重，并与双勾点染的叶或见墨点染的叶、树干、竹石乃至箩筐、锄头、篱笆等形成鲜明的对照，从而增加了变化感、跳跃感等新的视觉美感和魅力。这类重彩泼墨结合的花鸟画样式既不同于潘天寿，也不同于任伯年、张大千，而是具有独树一帜的庄重活泼、深沉雅秀、潇洒装饰的个性风采。在山水花鸟结合方面，如果说八大山人、潘天寿和朱屺瞻开创了山水花鸟结合的大写意风格的话，那么郭味蕖则在山水花鸟结合的小写意领域作出了新的探索与推进。其代表作如《大好春光》、《潺潺》、《春山行》、《春涧》等。从这几幅作品中我们看到，先生是将花卉纳入更大的景深与时空中，所表现的是一种大景深、多层次、色明丽、花成片、象繁盛和风光无限美好的理想天地，它使观者感到如身临其境、豁然开朗、视野阔远、心旷神怡。这正是先生山水花鸟结合的样式不同于八大山人、潘天寿、朱屺瞻而更具有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创作思想和时代感的独特之处。

　　（3）新笔墨精神与新文人情怀

　　如果问最能体现郭家样式的是什么？我以为莫过于它的笔墨精神了。这也是学习郭味蕖花鸟画艺术的至难点。除了前面所列举的几个方面的代表作外，在先生的花鸟画中尚有一大批文气十足、书卷气十足、笔墨精湛、品位极高的作品。我以为，这部分作品从某种意义上说，更能体现先生的新笔墨精神与新文人情怀了。所谓笔墨精神也是画家人格精神的反映，先生天赋极好又学识广博，在他的骨子里故有着一股性情孤傲的豪气、文人雅士的骨气和知识学者的书卷气，这三气构成了先生花鸟画的一种笔墨精神。其具体表现为豪放而不恣肆野怪，潇洒而不失结构法度，刚直挺拔中显出文秀与静雅，放笔奔腾中透出洒脱与帅意。然而，最能体现这种笔墨精神的当属先生的竹与石，还有树干、梅花、兰花和菊花，特别是先生晚年所作梅兰竹菊手卷。先生画竹堪称当代一绝，从结构形态到气势都已形成了独具风采和前所未有的郭家样式，而为花鸟画坛称赞并为后学所拥戴和喜爱（此点有待后面详述）。我还非常喜爱先生画的石头，从早期作品《朴友图》、《三友图》到《惊雷》、《晓露未晞》、《月上》、《淡妆》、《竹蕉双燕》、《八哥秋菊》、《白山茶》、《繁春》等许多作品中所画石头看，多为放笔直线，中侧峰兼施，其笔线干脆而利落，转折处时有停断与另起笔相接之痕迹，并不十分忌讳偶出“圭角”，而是更注重笔线之间的连接和一挥而就的写意效果。其墨色浓淡干湿变化自然，皴擦有致，尤其是石头上的墨点子真可谓聚散得体、洒脱帅气、淋漓尽致。先生画梅枝刚直而逶曲，墨色浓淡与干湿运用自然而合理，转折顿挫十分讲究其一气呵成之感与笔墨之魅力，乃比扬州八家之李万膺有过之而无不及也。先生撇兰叶坚挺而柔秀，品格清逸超脱。先生画菊笔墨酣畅洒脱，骨傲而气高。先生晚年所画梅兰竹菊更加放笔泼墨，大有一泻千里、横扫污浊漳气之气势。“正不必作前人墨奴也”，这正是郭味蕖所追求的一种新笔墨精神之所在。

　　所谓新文人情怀，是指先生以一个进步新文化人的姿态用花鸟画讴歌了时代，来对社会与人生前途寄寓美好的希望和理想。先生是一位所谓出身不好的旧文人，可贵的是他竟以一片赤诚之心，积极投身于当时那个“热火朝天”的革命时代。虽然，先生的花鸟画仍然有着十分浓厚的文人味和书卷气，但从其所画的牡丹、荷花、山丹、百合、山茶、杜鹃、水仙以及梅兰竹菊中，却丝毫感觉不到旧文人的冷漠、悲伤情怀，相反却总给人以一种明丽美好、健康向上、积极奋进的感觉。先生还画了一批颇具乡土气息的蔬果、农作物以及农具等“新供品”画，实在感人肺腑。郭味蕖先生——我们的老师，就是以这样一种可敬的新文化人的情怀和姿态投身于花鸟画创作的。如果论新文人与新文人精神的话，我以为先生的人与作品才是真正有资格的。

　　另外，我们还可以从作品中的题目与题字体会到先生这种新文化人的情怀。在画面上题写题目又不落俗套是先生作品的特色之一。诸如《嫩晴》、《春渚》、《惊雷》、《潺潺》、《凉露》、《丽日》、《曙色》、《春秀》、《东风朱霞》等等。从中我们不难看出，先生所立题目既不是政治的标语口号，也不同于富贵吉祥等的老式词句，这些题目只能出自一位具有天赋才气和广博学养的新文人学者型画家发自真情和不落俗套的创造之手，其水平与修养之高得到了中国画坛与后学的一致赞誉和效仿。这些高雅又符合时宜的题目真正抒发了一个新时代的文人画家誓与时代和社会融为一体的情怀，并由此把花鸟画的内涵推向了一个崭新的精神境界。

　　郭家样式是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艺术观的一个积极的成功产物，它以自己的表现特色和技法为现代花鸟画开辟了一个广阔的天地，它推进了花鸟画的发展，它已经成为花鸟画一个时代有代表性的典型样式。郭家样式必将在中国绘画史和中国画坛永远闪烁着它灿烂的光彩。

　　“郭氏墨竹”

　　先生花鸟画最具表现特色和富有魅力的莫过于墨竹了。先生所创之墨竹是继文同、苏轼、李衎、吴镇、郑燮、蒲华之后又一具有独特风格的审美式样，从而成为最受当代花鸟画坛喜爱并为广大后学者效仿的典范。先生的墨竹曾倾倒过无数专业与业余花鸟画家及后学者，其墨竹式样至今仍盛行于花鸟画坛而不衰，其魅力之大至少影响了包括先生后代在内的三代画人，这就是我们所以把先生创造之墨竹称为“郭氏墨竹”的原因。

　　那么“郭氏墨竹”究竟有哪些特色呢？

　　我以为有如下几点：

　　特色之一是先生所画墨竹在造型上与历代画竹名家明显不同，其竹叶短而肥壮，并以不规则的“人”字形或“个”字形交叉组合，而且几乎一律取上撇式。其小竹枝短而密，以生动的短直线穿插，并时有点挑之笔作点线交错，富有节奏感与韵律感。其竹管长而挺，形态或昂首挺胸婀娜展姿于画面一角，或直上云霄冲出画面颇有气势。“郭氏墨竹”其形拙壮丰厚而秀美，其态上扬生发活泼而灵动，它给人以刚刚发梢的新篁之极富生命力的壮美感，它是先生画面中的生发旋律与动感节奏形式构成语言组合中不可缺少的部分。

　　特色之二是先生在笔墨运用与表现上并不一味强调中锋，而是以中侧锋兼施写出竹叶。其用笔干脆利落、洒脱帅气、一气呵成。其用墨也十分考究，浅色主体花卉之画面一般用浓墨、重墨画竹，以调整画面的黑白灰关系，或补白或增加层次。先生有时还用花青色、朱砂色、石青色画竹子，以调整画面的色彩关系。

　　特色之三是墨竹已经成为先生花鸟画精神内涵的重要组成部分。先生与竹似有着与生俱来的不解之缘，先生种竹、养竹、画竹、颂竹，墨竹陪伴着先生笔下勃勃生机千姿百态的花卉树石；墨竹寄寓着先生豪情满怀刚直不阿的高格气节；墨竹是先生心绪的写照、情感的流露宣泄的载体；墨竹与先生心心相印不可分离。这就是先生的墨竹留给我们的深刻印象。

　　因此，墨竹在先生的花鸟画中占有极其重要的位置并起着特殊的审美作用。从总体上讲如果缺少了竹子先生的花鸟画似乎就缺少了一份美感和魅力。“郭氏墨竹”在先生的作品中，不仅仅起着丰富画面、增加层次感及调整黑白灰关系和色彩关系的作用，更重要的还在于墨竹在先生的画面中是形式构成语言的一种加强势，从而更加高扬了那种朝气蓬勃、生机盎然、积极向上的精神与内涵。“郭氏墨竹”是生命的颂歌，是美好理想的象征，它给人以强烈的美感享受，它使人振奋精神勇往直前。中国历史上曾有过不少画竹名家式样，如与可竹、子瞻竹、息斋竹、仲圭竹、板桥竹、作英竹等等。而味蕖竹——“郭氏墨竹”也必将以它独有的式样及特有的审美价值和艺术价值永载史册，并在中国绘画发展历程中占有一席之地。

　　四  影响与启示

　　郭味蕖的花鸟画艺术对中国花鸟画的发展产生了巨大影响，同时也留给我们诸多启示。

　　（1）开创繁盛派画风与创立“郭氏墨竹”意义深远

　　先生的花鸟画艺术是时代的产物，也是我国革命现实主义与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文艺观在花鸟画艺术上的一个积极成果和成功体现。在那个年代里，人们的思维观念尽管还有许多约束与局限，但先生的抒怀基点是他对社会与人生寄寓美好的理想，对自然造化深情拥抱与讴歌。先生曾说：“今天，人们的思想以及和自然的关系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艺术中的花鸟形象应该面貌一新地具有历史上从来未有过的那种广阔、开朗、健康、乐观、欣欣向荣的社会情调和气氛。”在先生的作品中，我们看不到旧文人花鸟画那种荒寒索漠的笔墨情怀和抑郁悲愤的时代感情，而总是“鸣响着一种健康和谐的节奏映照着一颗明丽的心。”旧文人画家大多借花鸟抒发个人小我之情怀，而先生抒发的是新时代的文化人，艺术家宽博的生命意识大我之情怀。正是基于这一点，为弥补今人和现代画家对传统花鸟画意境上的狭隘与不满足，先生终于开创了花成片、调明丽、色艳雅、多层次、大景深以及“三结合”表现的小写意花鸟画繁盛派画风的先河，此后，先生的后代怡孮兄和我的师兄王晋元、詹庚西……以及鲁风等一大批中青年花鸟画家又将这一繁盛派画风继承发展起来，并把它推向了一个新的表现阶段。同样，先生又一改传统墨竹单纯象征高风亮节的旧文人笔墨精神，而将其扩展为讴歌生命意识和回归自然的以及积极奉献的表现内涵与新文人笔墨精神，而终于创立了笔墨结构拙壮而帅美、形态生机勃发而极富生命力的“郭氏墨竹”。在先生的作品中，“郭氏墨竹”常常作为配角或画面中的一份子，而以它婀娜的体态和特有的素美衬托着主体花卉。与传统画竹名家的作品比较，除了形象与笔墨的不同外，那就是“郭氏墨竹”少了几分旧文人的清高与骚情，而多了几分新文人的奉献与豪情，或许这正应验了先生自谓画竹不是一般画家专门一种的画竹，往往在画中当草来用的真正内涵吧！然而“郭氏墨竹”确是先生花鸟画中不可缺少的精神象征与精神支柱，它是先生作品中一朵绚丽夺目的奇葩素花。“郭氏墨竹”不仅风靡了当时的中国画坛，且时至今日宗“郭氏墨竹”画法的后学仍大有人在。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郭氏墨竹”必将得到历史的进一步认可与定位。繁盛派画风的开创与“郭氏墨竹”的创立影响重大、意义深远。

　　（2）学者型艺术家的榜样

　　在先生榜样的启示下做学者型的艺术家已成为当今许多画家的追求。先生有着深厚的传统文化基础和广博的学养，他曾中西画兼学，在美术史论研究方面著作颇丰，它诗、书、画、印全面修养，这也是古今一批大艺术家的共同成功之路，先生便是一位当今学者型艺术家成功的典范，这无疑也是先生花鸟画艺术高格调、高品位的根本原因。今天我们谈学习继承也好还是谈开拓创新也好，关键一点是要靠悟性与修养。做真正的艺术家还是当一个画匠，除能力外也要悟性和修 养，从某种意义上讲，能力的提高要靠悟性，而悟性的高低则在于修养是否全面。缺了学问与修养，确实很难谈品位与格调，这是一个严酷的现实，先生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便在于此。做学者型的艺术家不是靠地位或吹捧，而需要脚踏实地一点一滴做起，特别是做学问来不得半点儿虚假与懈怠，我们必须珍惜人生时光，不作虚荣浮华社会时潮的附庸，把时间和精力花在学习和不断完善自己知识结构与修养上，这才能有资格谈学者型。

　　（3）关键是学习先生的画品与人格精神

　　那么，如何向先生学习呢？我以为先生所创造的绘画风格与样式及技法程式只可学习和借鉴，不可死摹和抄搬，而关键是学习先生的画品与人格精神。中国历代有出息的艺术家都有开拓精神和创造精神，先生亦然。就我自己的体会而言，正像我曾研习过宋元工笔花鸟画和清末民初诸写意花鸟大家的作品一样，我也曾临摹研习过先生的作品，但我主要是从绘画品格与精神上去学习和对位的。应该说先生是当代对我最有影响和启示的老师之一，如果说我的工笔与没骨花鸟画曾受俞致贞老师那考究的清雅秀丽品格和田世光老师那活泼的洒脱野逸风格影响的话，那么我的泼绘写意则受郭味蕖老师那生发旋律与动感节奏以及富有冲击感和纵向张力构成形式语言的启示更大，只不过因为我的泼绘写意更为宏观的思维和表现意识的需要，我把这种构成因素更加整合、强化与突出罢了。已过知天命之年的我，也曾几经人生的坎坷与教训，对先生能苦、能忍、也能乐的胸怀和人格精神以及面对现实完成使命的责任感多少有所体会与理解。我热爱大自然也更憧憬美好与纯真，所以先生作品中的精神品格我十分欣赏，也十分契合。今天的社会环境与氛围已经大为不同了，我有更大的信心和勇气，以乐观的精神去面对现实和完成自己的使命。

　　（4）面对新的现实和使命

　　从更宏观的意义上讲，面对我们的现实和使命是：当今，对地球人来说正是世纪交替，人类在人文、科技、和平、秩序、环境、社会、气候、生态、自然、宇宙等各方面都面临新的挑战与抉择的严峻时刻，现实为艺术家提出了需要认真思考的新课题，即时代在呼唤艺术家，也在呼唤花鸟画家和自己：我们应该有回归大自然的宇宙意识。这个宇宙意识绝非是我们老祖宗的天人合一观可以完全替代和解释的，因为它更具新时代要求的紧迫感与使命感，于是我在想，如果我们能从描写“一花一鸟”抒发个人小我之情的微观思维中解放出来，而扩展为抒发全民族、全人类乃至全宇宙的全息大我之情的宏观思维的话，那么花鸟画的境界就大得多了，也高得多了。而艺术体现真善美和净化人类灵魂的功能也就得以实现，艺术从属于社会和人类生存与健康发展的使命也就得以完成了。面对新的现实与使命，作为花鸟画家，我们必须调整自己的时代观和创作思考基点，并以这种更为宏观的思考和心境赋予花鸟新的时空和品性，而建构一种更高的理念和境界，去表现大自然的生命意识和花鸟世界。

　　人性与博爱意识、唯美与忧患意识历来左右着艺术家的情怀与表现内涵。今天的花鸟画家尤需时时关注大自然、社会与人生，尤需不断锤炼自己的心性。

　　以上思考，就作为先生对我的影响与启示的收获，同时也作为我对先生授教恩德的回报吧！仅就此文纪念我的老师郭味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