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味蕖砚长

于希宁

　　近来又重新拜读了专家们为已出版的《郭味蕖画集》中的序言论著，看到丰富殷实的资料和精辟透澈的论述，感到难以为词再作赘述。从味蕖砚长的楹联“语带烟霞从古少，学如耕稼到秋成。”引出几多尚能记忆的往事，仅从味蕖的天赋功力与实践变革试述个人浅见，求正于专家读者和君绮老嫂夫人。

　　这一楹联的内涵写出了一种人生的事业观，既表现己身，也示于人。人各有志，有志者只有在毕生辛勤的躬身耕耘中去觅取秋成。只有情操高尚，虚怀若谷又孜孜不倦上下求索的人，才能取得和尝到秋成的真谛和甘苦。但真正作到以此为乐道，的确不是件容易事。味蕖毕生以画道为乐，虽在收获之时不幸遭受暴风雨的摧折，但却取得秋成。他虽然过早辞世，但其品格和业迹已为专家和广大群众所称道。

　　庚申之秋我作故乡行时，一位朋友曾以味蕖一九七一年尚未画完的一张四尺整幅《迎春图》见示。据这位朋友说，当时他是亲自看着味蕖画的。此画以山石迎春花为内容，纸上只画了两块山石，突然因身体不支而搁笔，未料此图竟成了未竟之作。朋友嘱我为之题记志念，面对此图，不由得鼻子酸楚而怆然泪下，迨至心神稍定，挥笔题曰：“……观是图，精神魄力尚都健壮，了无衰意，惟疾病突然发作，致未得延寿而辞世，读之怆然！念味蕖砚长生前致力国画创新不遗余力，每相过从探讨，必多佳制。其敏思过人，慧眼独具，不落恒蹊，甚为同道所敬佩。此图虽未完成，惟于大局安排中已可见其立意之新，格局清雅，盎然于笔墨间。爰题数语以为纪，并志佩。”

　　味蕖是一位有大志而又勤于实践的画家，从这一未竟的创作中，可以看到他在逆境之中并未丧失对于艺术事业的信念。他遗留下来的大量作品中，虽多属松竹梅为题材的即兴之作，但却是表现大自然万物的生机，所抒发的是个人的意志和健康情趣，这与封建时代文人画的消极清高，格调迥然不同。这正是他自身独具的精神支柱，不然，在“文化大革命”之始即遭受那样的政治迫害还有甚么情绪去创作《迎春图》？

　　君绮老嫂夫人曾告诉我：“味蕖在最后的半年中，还是非常忙碌整理他的东西，就像整理行李一样。没有题签的题上签，没有题字的题上字，还写了几万言的《写意花鸟画创作技法十六讲》。这是在没有一本参考书的情况下全靠记忆写出的。他还把所写的文章整理成《疏园集》和《艺话》，把外出写生的日记、笔记整理成《散翁散记》；还自己装裱了创作的花卉、山水条幅及书写的中堂、对联近百幅。其间，他甚至还把写生的花卉画稿都分了类，一种花装一个袋。把山水稿都整理了，分作六个部分，何地何山，一一详细注明。就在遗物整理完毕后，离我而去。”从这段话里，也可看到味蕖的个性和事业心。

　　味蕖事业的大成，与君绮老嫂夫人是分不开的。她出身书香门第，通诗文和书画，几十年与味蕖朝夕相依，是砚长事业上的知音，画道上的“学徒工”，生活上的贤内助。一九八六年君绮老嫂夫人得见《郭味蕖画集》出版，百感交集，当即赋诗数十首，今摘其一二。

　　　　　　　　　　　　　婚后
　　　　　　篆刻金石丹青册，今古文章诗咏篇；
　　　　　　唯望与君齐纳取，碧纱窗月共钻研。

　　　　　　　　　　　　　写竹
　　　　　　写竹从未秉师传，小庭亲植自年年；
　　　　　　雪风雨露翩跹影，留作画图代代传。

　　味蕖的“天赋”很高，在青年时代就名满故里，现在家乡七十岁以上的人记忆尤鲜。他自幼接受严格家教，又生活在一个优越的治学环境之中，经历过复杂曲折的社会生活，逐渐养成一种静观、养心不事交际，外静内秀的品格。三十年代初他在上海学习西画，从潍县来讲，是最早接受和传播西画知识的人。在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我国时，我们曾一起组织抗日剧团。味蕖担任着导演和舞台监督。他与团员们朝夕忙碌，积极排演剧目，公演时曾哄动全城。“七七事变”后潍城沦于日寇铁蹄之下，他愤然留起了长须闭门不出，以示反抗。他专心于中国绘画理论与技法的研究，并致力于山水，继而花鸟，直至诗、书、画、印齐攻并收。解放后，味蕖积极接受毛泽东文艺思想的教育和社会主义的熏陶，对待中国画，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他大胆突破了花鸟画的陈规戒律，在表现方法上，开拓出一条“三结合”，即花鸟与山水，工笔与写意，泼墨与重彩相结合的崭新途径。他力求创造新的构成，采用不同表现形式，使题材、内容得以表达出新的意境，呈现出个人的风格。由于他的天赋，和坚实的西画基础及深厚的传统文化修养，使他得以最大限度地发挥出自己的艺术潜能，在花鸟画创新上，作出了巨大的贡献。正当他奋笔疾书，夜以继日地整理他的论著，意在把薪火传给后人，以继承他的未竟的事业时，可惜病魔逼使他太仓促地与世长辞了。今天出版味蕖画集，不但对他是一纪念，也是我们继续他的未竟事业，不断研究、提高花鸟画的创作水平，提供了宝贵的学习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