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不必作前人墨奴
——怀念郭味蕖老师

庄寿红

　　郭味蕖遗作的展出，为国画艺术的百花园增添了美好的春色。在他光彩照人的遗作面前，我们不仅为分享他辛勤劳动的硕果而感到莫大的愉快，同时也为他正当艺术创作精力最旺盛的时候横遭“四人帮”的残酷迫害而感到极大的愤慨！

　　郭味蕖在写意花鸟画的推陈出新方面作出了贡献。他的作品标志着我们这个时代花鸟画所达到的水平和成就。

　　郭味蕖热爱党、热爱社会主义。他用自己的画笔满腔热忱地歌颂了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歌颂了党所领导的革命事业。当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画坛上出现“花鸟画无害”、“花鸟画不能反映社会主义时代”的论调，进而形成一种抑制和扼杀花鸟画发展的无形力量，郭味蕖冲破了这个阻力，身体力行，为花鸟画在内容和形式上的创新，闯开了一条新路。

　　1962年，郭味蕖在题为《燎原》的一幅写意花卉画中，首先选取了在井冈山漫山遍野盛开着的红杜鹃花作为画面的主要形象，并着意刻划了它们那如同烈焰一般的动势，从而以象征的手法，成功地歌颂了井冈山革命斗争具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伟大历史意义。这是建国以来，以花鸟画直接反映革命斗争题材的大胆创举。郭味蕖在题为《碧涛》的一幅画中写道：“碧涛滚滚的竹海象洪湖的苇子，在革命的史册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可见，在郭味蕖的心目中，不论是碧涛滚滚的竹海、不论是井冈山的杜鹃，它们都是不寻常的花木，它们是经历过革命风霜考验的历史见证。因此，他在这些花木的身上都自然地赋予了一种新的生命和含意。

　　就在1962年到1965年这一时期，郭味蕖还创作了毛主席词意《梅花欢喜漫天雪》和鲁迅先生词意《墨荷》、《兰石》等重要作品。在《墨荷》这幅画中，郭味蕖以大气磅礴的泼墨画荷叶，以长拖锋画芦苇，联系画上的题跋：“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就不禁使人联想到暴风雨到来之前的江南荷塘，笼罩着一片寂静和压抑的气氛，它烘托出诗人在大革命处于低潮时期的忧虑、期待与渴望着革命风暴早日到来的复杂心境。这幅画表达了郭味蕖对革命的向往和颂扬，同时也表达了他对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鲁迅先生的敬仰。在《兰石》和其它的画幅中，郭味蕖还借用比喻的手法颂扬了为革命而壮烈牺牲的烈士们的崇高形象。

　　这个时期，郭味蕖还创作了《初阳》、《丽日》和《大好春光》等一系列富有社会主义时代气息的作品。这些作品从花鸟画的角度歌颂了社会主义祖国“江山如此多娇”的壮丽图景。那沐浴在晨曦中的、清新而又朝气蓬勃的花卉，象征着我们年轻的社会主义祖国正走向光明、灿烂的未来……。郭味蕖还在月光下，雨后初晴的烟云变幻、瑞雪霜寒中，描绘了祖国美好的大自然。例如他的《月上》、《嫩晴》、《楚雨湘烟》等作品，给人以清丽、明净、艳而不俗、高雅而可亲、富于诗情画意的艺术感受，洋溢着热爱祖国的高尚情操。

　　花鸟画的创新是一番艰巨的事业。他的诗句“半生笔墨常自苦，画笔犹争造物工”正是说明了创新的艰巨性。他在花鸟画改造上所作的努力，是保守主义者和无所作为的人所不敢想和不敢望的。为了适应表现新题材、新内容的需要，郭味蕖在继承民族文化遗产的基础上，兼收了工笔和写意的长处，创造了“花鸟与山水相结合”、“勾勒与没骨相结合”、“泼墨与重彩相结合”的写意花鸟画的新形式与新方法。

　　郭味蕖意识到唐宋以来的花鸟画，由于它服务的对象是宫廷和上层统治阶级，因而在意境的表现上带来极大的局限性，所以决心从生活出发，从祖国的大自然出发，并从山水画中得到借鉴，从而创造了一种意境更为清新、宏伟，同时具有“花鸟与山水相结合”的构图特点的花鸟画。例如《大好春光》、《潺潺》等可以说是这一类构图的代表作。在色彩上，为了使花鸟画有一种更鲜明、更强烈的效果，他在写意花卉中采用了工笔重彩的“勾勒填彩法”。例如他画红山茶花时，往往在墨线内平涂一层红色，又在花瓣的内沿勾勒一道深红，以增强花瓣厚度与色彩感。这样，花的整体色彩效果是单纯的、响亮的，而花瓣的色彩却又是丰富的。他还广泛吸收了宋以来的工笔和写意花鸟画的各种技法如点染、没骨、泼墨与勾勒填彩等，并使之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从而使画面呈现出一种生动活泼而又富有装饰性的辉煌效果。这些就是他所寻求的“勾勒与没骨相结合”、“重彩与泼墨相结合”的多种对立因素相统一的新方法。

　　郭味蕖有非常深厚的传统笔墨基础。他崇尚青藤、白阳以及近百年的赵之谦、任伯年、吴昌硕、齐白石诸大家，并对他们作过精深的研究。尽管齐白石老先生曾经对他雄浑豪放的画风作过高度赞扬，称誉他“开图草里惊蛇乱，下笔阶前扫叶忙。”但是，他直到去世之前，仍然在自己的画上题写着“正不必作前人墨奴”的战斗口号。他从不满足于已经取得的成就，总是鞭策自己，为达到更高的艺术造诣而努力。

　　郭味蕖在古典文学方面有深厚的修养，因此他的题跋常常使人对画面的意境产生十分丰富的联想。

　　郭味蕖继承和发扬了中国画的诗、书、画融为一体的优良传统。但他更有个人独特的风格和崭新的面貌。他的画，既不是“青藤”、“白阳”，也不是其他的某某家，而就是他自己——“郭味蕖”。他发掘了花鸟世界中所蕴藏着的、符合于现代人审美观念的自然美，并力图在花鸟画中加以充分体现。他的推陈出新正是融合了古今优秀技法为表现他所感受到的自然美服务。他不为某家面貌所限、墨守成规，更不是以使用中国画笔墨纸张作画为终极，简单地理解花鸟画的创新。他的“新”是“温故”之“新”，由于他正确地处理了传统和今人所认识的造化之间的辩证关系，因此他的画具有鲜明的时代感。也正因为如此，郭味蕖用自己的作品，明确而肯定地回答了当代花鸟画创作中的重大课题——花鸟画是可以反映社会主义时代的，是可以为社会主义服务的。作为社会意识形态表现形式之一的花鸟画，在社会主义文艺创作中的地位不应当仅仅只是消极地作为“无害”的欣赏品而存在，它应当成为，而且也能成为人民手中的精神武器。特别是在新长征的历史时期，它可以使人们受到陶冶，受到鼓舞，受到教育，使大家同心同德，为实现四化的崇高目标而生活而战斗！在“四人帮”极左思潮时时袭来的那些日子里，郭味蕖推陈出新的道路，鼓舞和坚定了我们为花鸟画创新的信心和希望。

　　郭味蕖的一生，是光明磊落的一生。正象他在自己的诗中所总结的那样：“身历华岳千寻秀，手种垂杨十丈丝”。他以自己毕生的精力从事花鸟画的创新和祖国绘画遗产的整理和研究，从事于党的教育事业。他奉献给人民的是甘露、是美酒。尽管“四人帮’对他的残酷摧残危及他的健康和生命，但他念念不忘的是他终生所致力的事业。他在被驱回山东老家以后的诗中写道：“归来画兴浓于酒，病起文心壮如雷”，表现了他对“四人帮”的极度蔑视与不屈不挠的顽强斗争精神。

　　郭味蕖离开我们已经九年了。九年以来的神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作为活着的人，作为他的学生，我谨在看过郭味蕖遗作展后写这篇短文以表示对老师的深切怀念。
 　　　　　　　　　　
　　　　　　　　　　　　　　　　　　　　　　　　　　　　　　　　　　　　　　　　（1980）